古诗有云:二月春风似剪刀。
通向坟山那条道旁的大古树虽不是柳树,这时节也已经开始有了一层几乎肉眼不可辩的蒙蒙灰绿。
远远站在山道的顶上,看着那株大古树,翩羽不由就想起去年夏天,王明娟在这树下等她的事来。她甚至还记得,那天她就站在这里看着坡下的王明娟,想着如何蹑着手脚过去吓她一跳……
从那天到现在,算来也不过才半年有余,却是叫她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来。谁能料得到,当初被她莽莽撞撞从山石上拖下来的少年,居然成了她的主人;而原本亲亲密密总在一个被窝里说悄悄话的王明娟,则跟她成了陌路,且还改名叫了高明娟;至于她自己……
她的名字则更多。
在王家庄,她是丫丫。在王府,她是吉光。而归根到底,不管叫什么名字,她还是她,那在坟山埋着的王氏和状元公徐世衡的独生女儿,徐翩羽。
将背上的竹篓用力往上提了一提,徐翩羽挺挺肩,慢慢往坟山的方向走去。
虽说明儿才是她娘的忌日,翩羽却觉得,她应该多去看看她娘。何况去年夏天她原就跟王明娟说好要去看她娘的,却因着她爹的事叫她失了信,如今她回来了,自然该补上失信的那一回。
六姐和舅妈原都说要陪她过来的,翩羽却想跟她娘单独呆一会儿,便劝阻了众人,独自一人上了山。
转过山角,再爬上一道矮梁,那片向阳的山坡,便是她娘的坟茔了。
昨晚下过一场春雨,直到此时天色仍是阴阴的,翩羽一边小心避让着地面上的水坑,一边往她娘的坟前过去。等她抬起头来时,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娘的坟前竟立着个高瘦的人影。
料峭的春风下,那人一只手垂在身旁,一只手扶着墓碑,仿佛在跟那坟里的人低语着什么似的正垂着头。那远远的树下,似乎还站着个老仆。
翩羽的眉不由微微一蹙,她再没料到,她娘的坟前竟会有人。只是这人的背影一时叫她分辨不出来人到底是谁。她忙提着短袍下摆绕过一排灌木,歪头看向那人埋在墓碑前的脸。
而她还没能看到那人的脸,就只见那人的肩微微耸动起来,那低垂的头也渐渐靠在了墓碑上,看着仿佛是在落泪伤心的模样。
翩羽忍不住就重重走了两步。
偏那人似正哭得专注,竟没听到她弄出来的声音。
她只得清了清嗓子。
那人才忽地如受惊般从墓碑上抬起头来。
而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忽地就令翩羽浑身一僵。
这在她娘亲墓前痛哭流涕的男人,竟是她爹,徐世衡!
徐世衡看到她也吃了一惊,忙背过身去擦去脸上的泪,又转过头来讪讪地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翩羽冷着一张脸瞪着他,“我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徐世衡被她瞪得一阵尴尬,低声下气地对她解释道:“前些时候风声不对,我怕你吃亏,就去找景王,想要接你回来,偏王爷说他已经把你送走了,又不肯告诉我把你送去了哪里,我正着急着,却是没想到你竟会在这里。原来他放你回了王家……”
他的话,却是叫翩羽听得一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皱着眉头道:“王爷不过是放我个假,等替太后守完灵,他自会来接我。”
她的说法,也叫徐世衡一阵皱眉。翩羽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这一回景王受罚全是因为她。也亏得圣德帝只轻描淡写地罚周湛去替太后守陵,且所用的理由是“尽孝”,而不是那些弹劾奏章上的罪名,不然连翩羽也讨不到好去。
显见着周湛把翩羽送走,是不想她被裹胁进这件事去,如今见她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徐世衡一时也拿捏不准是否要告诉她实情。
就在他犹豫之际,翩羽冷冷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娘才不愿意看到你呢。”
说着,却是再不肯看向徐世衡,转身将背上的竹篓卸下,又看着那坟前徐世衡所供的香烛祭品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把那些东西推开,只将她带来的祭品一一在坟前摆好。
她那里专心摆放着祭品,徐世衡则默默打量着已经好久不见的女儿。
就只见这会儿翩羽仍做着男孩的装扮,头上是那仿佛千年不变的马尾辫,长长的刘海覆着眼,身上一件青莲色内发烧的及膝短皮袍,脚上一双羊皮小蛮靴,显得甚是英姿飒爽,却是叫徐世衡看得一阵皱眉。
想着前段时间的弹劾风波,他那眉头不由皱得更紧。以前他只担心翩羽的行为会带累到他的名声,经此次风波,他则实实替翩羽捏了把汗,生怕这孩子的任性害了自己的性命。
此时翩羽已经摆好了祭品,正在那里向着王氏的坟叩头行礼。
看着那坟,徐世衡心头一阵抽痛,暗叹一声:罢罢罢,只算这孩子是我此生的冤孽了。想着,便也随着翩羽一同向着那坟弯腰致礼。
翩羽磕完头,一抬头,却是才发现,那徐世衡竟跟着她一同向着她娘的坟在行礼。她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过去便是一推徐世衡,怒道:“你做什么?!你还有什么脸来给我娘见礼?!我娘也不要你的假好心,她不想看到你,你走!”
她推着徐世衡,偏她个子原就比同龄人娇小,哪里推得动他。那徐世衡身子微微一偏,便躲开了她的手,直气得翩羽的眼圈都红了。
见她眼里含了泪,那徐世衡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却是又扶着那墓碑,哑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