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亡,即便是队伍中之前身强力壮者,此时也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更加上这一路上的溃逃,不敢上前已成了习惯,但并不存在其他的道路了,何文跟众人说着黑旗军的战绩,随后承诺:“只要信我就行了!”
他带着惴惴不安的十多人,找上了一支近百人的投降汉军队伍,要向其报告韩世忠大队的转移情报。
那一刻的何文衣衫褴褛、虚弱、干瘦、一只断手也显得愈发无力,领队之人不虞有它,在何文虚弱的嗓音里放下了戒心。
不久之后,何文掏出小刀,在这投降汉军的阵前,将那将领的脖子一刀抹开,鲜血在篝火的光芒里喷出来,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黑色旗帜高高的扬起,周围山间的黑暗里,有火把陆续亮起,呼喊声此起彼伏。
一百多人就此放下了刀枪。
这是他竖起旗帜的开端。若是寻究其纯粹的想法,何文其实并不愿意竖起这面黑旗,他并未承袭黑旗的衣钵,那不过是他绝望中的一声呼喊而已。但所有人都聚集起来之后,这个名头,便再也改不掉了。
战火遍地延烧,只要有人愿意竖起一把伞,不久之后,便会有大量流民来投。义军之间相互摩擦,有的甚至会主动攻击那些物资尚算充裕的降金汉军,便是义军之中最凶悍的一拨了,何文拉起的便是这样的一支军队,他回忆着西南军队的训练内容、组织方法,对聚来的流民进行调配,能拿刀的必须拿刀,组成阵型后绝不后退,培养战友的相互信任,不时开会、忆苦思甜、控诉女真。即便是女人孩子,他也一定会给人安排下集体的工作。
仓促组织的队伍极其呆板,但对付附近的降金汉军,却已经够了。也正是这样的作风,令得人们更加相信何文真的是那支传说中的军队的成员,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聚拢过来的人数不断扩张。人们依旧饥饿,但随着春日万物生发,以及何文在这支乌合之众中以身作则的公平分配原则,饥饿中的人们,也不至于需要易子而食了。
新帝麾下的要员成舟海一度找上何文,与他陈述周君武离开的迫不得已以及武朝振兴的决心,又与何文交谈了许多有关西南的事情——何文并不领情,事实上,成舟海不明白,何文的心中也并不恨那位武朝的新皇帝,许多时候他也尽力了,江宁城外何其壮烈的姿态,最后将宗辅的围城大军打得灰头土脸。然而,尽力,是不够的啊。
另一方面,他其实也并不愿意过多的提及西南的事情,尤其是在另一名了解西南状况的人面前。他心中明白,自己并非是真正的、华夏军的军人。
到得三月里,这支打着黑色旗帜的流民大军便在整个江南都有了名气,甚至于不少山头的人都与他有了联络。闻人不二过来送了一次东西,示好之余也与何文聊起宁毅——他与成舟海一般,不明白何文的心结,最终的结果自然也是无功而返。
三月初八、初九几日,西南的战果实质上已经在江南扩散开来,顶着黑旗之名的这支义军声明大振,随后是临安朝堂中吴启梅的文章传发到各地大族手上,有关于暴虐的说法、平等的说法,之后也传到了许多人的耳朵里。
何文是在北上的途中接到临安那边传来的消息的,他一路星夜兼程,与同伴数人穿过太湖附近的道路,往镇江方向赶,到苏州附近拿到了这边流民传来的信息,同伴之中,一位名叫皇甫青的剑侠也曾饱读诗书,看了吴启梅的文章后,兴奋起来:“何先生,西南……真的是这样平等的地方么?”
“……他确曾说过人人平等的道理。”
看完吴启梅的文章,何文便明白了这条老狗的险恶用心。文章里对西南状况的讲述全凭臆测,不值一提,但说到这平等一词,何文微微犹豫,没有做出过多的议论。
他在和登身份被识破,是宁毅回到西南之后的事情了,有关于中原“饿鬼”的事情,在他当初的那个层次,也曾听过参谋部的一些议论的。宁毅给王狮童建议,但王狮童不听,最终以劫掠为生的饿鬼群体不断扩大,百万人被波及进去。
江南的状况,自己的状况,又与饿鬼何其类似呢?
女真人拔营去后,江南的物资将近见底,或者的人们只能刀剑相向,相互吞噬。流民、山匪、义军、降金汉军都在互相争夺,自己挥舞黑旗,麾下人员不断膨胀,膨胀之后攻击汉军,攻击之后继续膨胀。
——这最终是会自噬而亡的。
他不曾对吴启梅的文章做出太多评价,这一路上沉默思考,到得十一这天的下午,已经进入镇江南面百里左右的地方了。
金军的营地在长江两岸驻扎,包括他们驱赶而上的百万汉奴,过江的队伍,延绵成长长的一片。队伍的外围,亦有降金之后的汉军队伍驻扎巡弋,何文与同伴悄悄地靠近这个最危险的区域。
傍晚时分,他们在山间稍作休息,小小的队伍不敢生活,沉默地吃着不多的干粮。何文坐在草地上看着夕阳,他一身的衣衫破旧、身体依然虚弱,但沉默之中自有一股力量在,旁人都不敢过去打扰他。
直到夕阳变得通红的那一刻,他将皇甫青等人招了过去。
“……宁先生在西南之时,确实许多次的说过,人人平等的理念,他说,这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