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团山附近的决战打响之后,汉中古城以南的阵地上,华夏军已经击退了由完颜希尹指挥发动的两轮进攻。黑色的硝烟在风中飘荡,爆炸的热浪将战场上的空气与泥土都炙烤得干燥,人的尸体、战马的尸体一片一片地在阵地上堆积开来。
完颜希尹已经察觉到不对。
从团山到汉中之间十余里的距离上,各种小规模的混乱与厮杀正在陆续展开,从宗翰本阵出发往汉中的斥候在路途之中遭到了截杀,汉中城西门附近,两个华夏军的连队再次展开了偷袭城门的作战,在不久前的早晨引起了一波混乱,也令得从西面过来的传讯士兵无法轻易进城。
但到得这一刻,城墙上升起的热气球上,已经能够隐约观察到十余里外的战火与乱局。
巳时三刻,完颜庾赤从汉中城内出来,抵达东南面的女真军营,向完颜希尹报告西面的讯息时,这边战场正处于一拨冲锋之间的间歇期,完颜希尹骑在战马上,听完了完颜庾赤的说话,与他心中的疑惑相互印证。随后老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将决战地点定在这里,对方将决战地点定在了团山……”他喃喃地说了一句,随后将眼睛睁开,望向前方,“你调集城内三千可战之兵,往西面出城,支援大帅,叮嘱城内守将,汉中,可以退让,让出一半。”
完颜庾赤愣了愣,随后,躬身领命,转头而去。
老人将手搭上腰间长剑,他这一刻已经完全明白,从早晨开始,他发动的两轮猛烈攻势,对面阵地上的华夏军战士,都是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反推回来的。
这样的战场上,对手在负隅顽抗时,以少数兵力打退几波进攻并不奇怪,但真正在希尹脑海中敲打他的,是华夏军从昨夜到今晨不断发动的袭击,是他们在保留理智的情况下,仅仅留下少数兵力在此的行为。
华夏第七军,即便整支军队都去往西面进攻团山,也不过是一万多人而已。
有某些东西正在他的脑海中敲打他。
这是从好些年前就已经察觉到的端倪,那是数年以前他第一次将目光投往西北小苍河时开始萌芽的东西。那支武朝的叛逆军队,弑君造反,随后在董志塬上击溃了西夏人,他隐约察觉到这是潜在的威胁,是萌芽的坏的种子,虽然在金国庞大的体量下,这颗种子太过微小,但他仍旧派了人过去,招降对方,后来又对其进行了消灭。
小苍河的顽强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不曾亲去西北,但随后陆陆续续地搜集了那边的信息,在他一生积累的作战经验中,小苍河所展现出来的许多东西,都让他感到疑惑。
那支军队原本早该崩溃的。
女真人同样是从极端的逆境中杀出的队伍,但即便替代入当初阿骨打率领的队伍,小苍河都让人感到迷惑,更何况,两支军队又有着截然不同的面貌。
自小苍河三年大战结束,娄室、辞不失的牺牲惊醒了宗翰等许多人,他们与希尹一道将西南作为了关注的重点,因而有了这一次的南征。这个时候他们都已经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了,有的人或许只在战场上积累经验,也有的人熟读史书、精研兵法。但西南华夏军所展露出来的样子,并不存在于任何一部史书或是兵法的记载里。
西南的惨败经历,每一次都在拓宽他们的认知,到得与华夏第七军的决战展开,他能够隐约感觉到,某些东西的完全态,已经展露在他的面前。
这些时日以来,这样的感觉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沉重地敲打他,在提醒着他,他与宗翰面对的,是与过往任何情况都不一样的状况——从他们第一次敲开武朝大门时,武朝人心中或许也面临了类似的讶异,但善战的北人在许多的史书中都有记载。唯独这一次,他与宗翰面对的,恐怕是史书之上从来不曾有过的东西。
这样的潜意识,违和的表象正“咚咚咚”地敲打着他的脑袋。对面早该崩溃了,但是没有,对面不该这样作战,但是状况却出现了,他无法预料自己的作战会遭遇的后果。
但除了决战,已经无法可想。
他已经老了。
人们总是在少年时学习,在青年时经历,到得中年,智者便大致看遍了世上的一切,即便未曾亲历者,也大都能够举一反三,就如同在西南宁毅手上兴起的格物之学,纵然许多新的东西正在出现,但基本的原理,他总是明白的,那并非不能理解之物。
但这一刻,黑暗的轮廓似乎已经从海底升起来。
咚咚咚——
他能隐隐约约的听到这样的声音。
但除了决战,他已经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如果自己能够尽快地突破汉中南门的华夏军阵地,就能够对团山的战局起到决定性的干涉。
让完颜庾赤率领汉中城内精兵离开,是为了给予南门外黑旗军一条退路,他们人数不多,当这边的阵地不能支撑,他们杀入汉中城内,希尹便能直奔团山。
兵法上、运筹上能做的,他已经做完了。
不久之后,汉中城南门外,又一拨进攻开始,最为猛烈的冲阵排山倒海而来,炮弹飞舞,烟雾遮蔽了天日。
陈亥迎了上去。
咚咚咚——
新时代的轮廓,正在敲打人们脑中的大门。
完颜希尹,奋力进攻。
……
团山,战阵当中的完颜宗翰同样看清楚了华夏第七军真正展开进攻时的样子。
庞大的进攻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