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战斗逐渐的停歇下来,血腥与焦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毛一山在营墙内坐了下来,营墙上有粘稠的鲜血,但基本已经开始冰冻。他不在乎这点,他的身体只感到剧烈的疲累,撕裂般的痛楚,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背上还是哪里被砍了一刀,但随后发觉是脱力了。
绷紧到极点的神经开始放松,带来的,仍旧是剧烈的痛楚,他抓起营墙角落一小片未被踩过也未被血污的积雪,下意识的放进嘴里,想吃东西。
这个晚上,他杀掉了三个人,很幸运的没有受伤,但在聚精会神的情况下,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
远远近近的,有后方的兄弟过来,迅速的查找个照顾伤员,毛一山觉得自己也该去帮帮忙,但一时间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名中年汉子正坐在一块大石头边上,撕下衣服的布条,包扎腿上的伤势。那一片地方,周围多是尸体、鲜血,也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但对方就那样给自己腿上包了一下,坐在那儿喘气。
那汉子看了毛一山一眼,然后继续坐着看周围。过得片刻,从怀里拿出一颗馒头来,掰了一半,扔给毛一山。
“谢、谢了……”
毛一山说了一句,对方自顾自地挥了挥手中的馒头,然后便开始啃起来。
片刻,便有人过来,寻找伤员,顺便给尸体中的怨军士兵补上一刀半刀,毛一山的上官也从附近过去:“没事吧?”一个个的询问,问到那中年汉子时,中年汉子摇了摇头:“没事。”
换防的上来了,附近的同伴便退下去,毛一山用力站起来。那汉子试图起来,但毕竟大腿手上,朝毛一山挥了挥手:“兄弟,扶我一下。”
毛一山过去,摇摇晃晃地将他扶起来,那汉子身体也晃了晃,随后便不需要毛一山的搀扶:“新丁吧?”他看了毛一山一眼。
“当兵、当兵六年了。前日第一次杀人……”
“难怪……你太慌张,用力太尽,这样难以久战的……”
那中年汉子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扶一扶周围的东西,毛一山连忙跟上,有想要搀扶对方,被对方拒绝了。
“大哥……是沙场老兵了吧……”
“老兵谈不上,只是征方腊那场,跟在童王爷手下参加过,不如眼前惨烈……但总算见过血的。”中年汉子叹了口气,“这场……很难呐。”
与女真人作战的这一段时间以来,无数的军队被击溃,夏村之中收拢的,也是各种编制云集,他们多数被打散,有些连军官的身份也未曾恢复。这中年汉子倒是颇有经验了,毛一山道:“大哥,难吗?您觉得,我们能胜吗?我……我以前跟的那些上官,都没有这次这样厉害啊,与女真交战时,还未看到人,军阵便溃了,我也未曾听说过我们能与常胜军打成这样的,我觉得、我觉得这次我们是不是能胜……”
“这样的上官,确实是第一次看到,打成这样,也是第一次啊,或许能胜吧……”那中年汉子的目光扫过四周,口中如此说着,片刻,转过了身,看那片先前是战场的地方,“不过,这才是开始啊,你看那边……”
他们此时已经在稍微高一点的地方,毛一山回头看去,营墙内外,尸体与鲜血延绵开去,一根根插在地上的箭矢犹如秋天的草丛,更远处,山麓雪岭间延绵着火光,常胜军的身影重重叠叠,巨大的军阵,环绕整个山谷。毛一山吸了一口气,血腥的气息仍在鼻间环绕。
夏村,被对方整个军阵压在这片谷地里了,除了黄河,已没有任何可去的地方。任何人从这里看出去,都会是巨大的压迫感。
他看了这一眼,目光几乎被那环绕的军阵光芒所吸引,但随即,有队伍从身边走过去,对话的声音响在耳边,中年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让他看后方,整个山谷之中,亦是延绵的军阵与篝火,走动的人群,粥与菜的味道已经飘起来了。
“这是……两军对垒,真正的你死我活。兄弟你说得对,以前,我们只能逃,现在可以打了。”那中年汉子往前方走去,随后伸了伸手,终于让毛一山过来搀扶他,“我姓渠,叫做渠庆,庆祝的庆,你呢?”
“毛一山。”
“好名字,好记。”走过前方的一段平地,两人往一处小小的坡道和阶梯上过去,那渠庆一面用力往前走,一面有些感叹地低声说道,“是啊,能胜谁不想打胜呢,虽然说……胜也得死很多人……但胜了就是胜了……兄弟你说得对,我刚才才说错了……怨军,女真人,咱们当兵的……不胜还有什么办法,不胜就像猪一样被人宰……现在京城都要破了,朝廷都要亡了……一定得胜,非胜不可……”
他这些言语,像是对毛一山说的,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毛一山听得却不甚懂,只是上了阶梯之后,那中年汉子回头看看常胜军的军营,再转过来走时,毛一山感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毛兄弟啊,多杀人……”毛一山点了点头,随即又听得他以更轻的语气加了句:“活着……”毛一山又点了点头。
漫山遍野的自己兄弟……当然要活着……他如此想道。
在这一刻,一直逃跑的士兵还未想过这两个字有多么的艰难,这一刻,他也不太愿意去想那背后的艰难。漫山遍野的敌人,同样有漫山遍野的同伴,所有的人,都在为同样的事情而搏命。
这一天的厮杀后,毛一山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