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郑慧心觉得身体微微的动了一下,那是抱着她的男子正在努力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们已经到了山坡之下了。郑慧心努力地扭头看,只见男子一只手撑住的,是一颗血肉模糊、脑浆迸裂的人头,看这人的帽子、发辫,能够辨认出他便是那名西夏人。双方一道从那陡峭的山坡上冲下,这西夏人在最下面垫了底,头破血流、五脏俱裂,郑慧心被那男子护在怀里,受到的伤是最小的,那男子身上带着伤势,带着西夏敌人的血,此时半边身体都被染后了。
“你没事吧。”
她听见男子虚弱地问。
“没事就好。”
这男子放下她,在她的面前解开那西夏人的衣服,搜索一番,取走了西夏人身上的腰牌和干粮。阳光仍旧显得炽烈,半身染血的男子一手持刀,一手牵着小孩子的手,摇摇晃晃地往山的那一头走去。
这天傍晚,他们来到了一个地方,几天之后,郑慧心才从别人口中知道了那男人的名字,他叫渠庆,他们来到的谷地,叫做小苍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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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间,河谷之中,每日里的建设、练兵,从头到尾都未有停下。
一切平稳如常地运作着,待到每日里的工作完成,士兵们或去听听说书、唱戏,或去听听外面传来的消息,如今的时局,再跟身边的朋友讨论一番。只是到得此时,西夏人、金人对外界的封锁威力已经开始显现,从山外传来的消息,便相对的有些少了起来,只是从这种封锁的气氛当中,敏锐的人,也往往能够感受到更多的切身讯息。迫在眉睫的危局,急需行动的压力,等等等等。
小苍河与外界的来往,倒也不止是自己放出去的线人这一途。有时候会有迷路的流民不小心进入这山野的范围——虽然不知道是否外来的奸细,但通常周围的防御者们并不会为难他们,有时候,也会善心地送上谷中本就不多的干粮,送其离开。
而与外界的这种来往中,也有一件事,是最为奇怪也最为耐人寻味的。第一次发生在去年年底,有一支可能是运粮的商队,足有数十名挑夫挑着担子来到这一片山中,看起来似乎是迷了路,小苍河的人现身之时,对方一惊一乍的,放下所有的粮食担子,竟就那样跑掉了,于是小苍河便收获了仿佛送过来的几十担粮食。这样的事情,在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次。
整个事情,谷中知晓的人并不多,由宁毅直接做主,封存了仓库中的近百担粮米。而第三次的发生,是在六月十一的这天中午,数十担的粮食由挑夫挑着,也配了些护卫,进入小苍河的范围,但这一次,他们放下担子,没有离开。
一名满头白发,却衣着雍容、目光锐利的老人,站在这队伍当中,等到防御小苍河周边的暗哨过来时,着人递上了名帖。
名贴上只有三个字:左端佑。
不一会儿,一身戎装的秦绍谦从谷内迎接了出来。他如今已是起兵反叛全天下的逆匪,但惟独对此人,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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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武朝还算兴盛时,景翰帝周喆刚刚上位,朝堂中有三位名满天下的大儒,身居高位,也算是志趣相投。他们一同策划了不少事情,密侦司是其中一项,挑动辽人内乱,令金人崛起,是其中一项。这三人,便是秦嗣源、左端佑、王其松。
这些颠覆天下的大事在实施的过程中,遇上了不少问题。三人之中,以王其松理论和手段都最正,秦嗣源于儒家造诣极深,手段却相对功利,左端佑性情极端,但家族内蕴极深。诸多联手之后,终于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分道扬镳。左端佑告老致仕,王其松在一次政争中为保护秦嗣源的位置背锅离开,再之后,才是辽人南下的黑水之盟。
这一次,王其松率家人抵御辽兵,全家男丁几乎死绝,只余王山月一根独苗。
黑水之盟后,因为王家的惨剧,秦、左二人进一步决裂,从此几乎再无往来。及至后来北地赈灾事件,左家左厚文、左继兰牵涉其中,秦嗣源才给左端佑写信。这是多年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联系,事实上,也已经是最后的联系了。
到秦嗣源死后,当初以手段拨动天下局势的三人,如今就只剩下这最后的老者。
多年前秦、左二家交好,秦绍谦并非是第一次见到他,相隔这么多年,当初严肃的老人如今多了满头的白发,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时也已饱经风尘,没了一只眼睛。双方相见,没有太多的寒暄,老人看着秦绍谦面上黑色的眼罩,微微蹙眉,秦绍谦将他引进谷内,这天下午与老人一同祭拜了设在山谷里的秦嗣源的衣冠冢,于谷内情况,倒并未谈及太多。至于他带来的粮食,则如前两批一样,放在仓库中单独封存起来。
这天晚上,宁毅与苏檀儿、宁曦一道,参与了迎接老人过来的家宴。
第二天的上午,由宁毅出面,陪着老人在谷中转了一圈。宁毅对于这位老人颇为尊重,老人面目虽严肃,但也在时时打量在叛军中作为大脑存在的他。到得下午时分,宁毅再去见他时,送过去几本装订好的新书。
“这是秦老去世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他做注的几本书,短时间内这天下恐怕无人敢看了,我觉得,左公可以带回去看看。”
《四书章句集注》,署名秦嗣源。左端佑此时才从午睡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