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凉下来,金国大同,迎来了灯火通明的夜色。
叶落近半、衰草早折,北地的冬天就快要到了。但气温中的冷意并未有降下大同繁华的温度,即便是这些时日以来,城防治安一日严过一日的肃杀氛围,也并未减少这灯点的数目。挂着旗帜与灯笼的马车行驶在城市的街道上,偶尔与列队的士兵擦肩而过,车帘晃开时显露出的,是一张张包含贵气与傲岸的面孔。身经百战的老兵坐在马车前头,高高的挥动马鞭。一间间还亮着灯火的店铺里,肉食者们相聚于此,谈笑风生。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新一轮的南征已然开始,东面三十万大军启程之后,西京大同,成为了金国贵族们关注的焦点。一条条的利益线在这里交织汇集,自马背上得天下后,有的金国贵族将孩子送上了新的战场,欲再夺一番功名,也有的金国权贵、子弟盯上了因战争而来的获利途径:将来数之不尽的奴隶、位于南面的富庶封地、希望士兵从武朝带回的各种珍宝,又或者是因为大军调动、那庞大后勤运作中能够被钻出的一个个空子。
相对于武朝两百年时间经历的腐蚀,新兴的大金帝国在面对着庞大利益时表现出了并不一样的气象:宗辅、宗弼选择以征服整个南武来获得威慑完颜宗翰的实力。但在此之外,十余年的繁荣与享乐仍旧显出了它应有的威力,穷人们乍富之后凭借战争的红利,享受着世上一切的美好,但这样的享乐未见得能一直持续,十余年的循环后,当贵族们能够享受的利益开始回落,经历过巅峰的人们,却未必肯再度走回贫寒。
别说贫寒,便是些许的倒退,大抵也是人们不愿意接受的。
曾经在马背上取天下的老贵族们再要获取利益,手段也必然是简单而粗糙的:高价提供军资、以次充好、籍着关系划走军粮、而后再度售入市场流通……贪欲总是能最大限度的激发人们的想象力。
贵族们不断的往大同涌来,而对于这些事情的打击,此时在大同一带也已经变得激烈。过去的几天时间里,甚至两位国公的儿子都被抓了起来,被宗翰亲自拿鞭子抽成了重伤,似乎也意味着硬派的老一辈势力对于女真年轻一辈腐坏风气的清理到达的高峰。在完颜宗翰、完颜希尹的亲自坐镇下,大同府衙门的动作激烈,这些日子以来处理了许多权贵子弟,在将这些权贵子弟抓捕、用刑后,再将他们投入了南征的军中,以役代刑。
但这样的严厉也并未阻止贵族们在大同府活动的前仆后继,甚至因为年轻人被投入军中,一些老勋贵乃至于勋贵夫人们纷纷来到城中找关系求情,也使得城市内外的状况,更加混乱起来。
不过这样的混乱,也即将走到尽头。
“……一颗大树,所以会枯死,常常是因为它长了蛀虫,世间纷扰,国事也常常如此。”这繁华的夜里,陈王府阁楼上,完颜希尹正俯瞰着外头的夜色,与身边个头已经颇高的两个少年人说话,这是他与陈文君的两个儿子,长子完颜德重、次子完颜有仪。作为女真贵族圈中最具书卷气的一个家庭,希尹的两个孩子也并未辜负他的期望,完颜德重身材高大,文武双全,完颜有仪虽显瘦弱,但于文事已有心得,纵然比不过父亲的惊采绝艳,放在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出众的佼佼者了。
他即将出征,与两个儿子交谈说话之时,陈文君从房间里端来茶水,给这对她而言,世上最亲近的三人。希尹家风虽严,平日与孩子相处,却不见得是那种摆架子的父亲,因此纵然是离开前的训示,也显得极为随和。
“这些年来,为父常感到世事变化太快,自先皇起事,横扫天下如无物,打下了这片基业,不过二十年间,我大金仍强悍,却已非天下无敌。仔细看看,我大金锐气在失,对手在变得凶狠,几年前黑旗肆虐,便为前例,格物之说,令火器兴起,更是不得不令人在意。左丘有言,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此次南征,或能在那火器变化之前,底定天下,却也该是为父的最后一次随军了。”
南征北战,戎马一生,此时的完颜希尹,也已经是面容渐老,半头白发。他这般说话,懂事的儿子自然说他龙马精神,希尹挥挥手,洒然一笑:“为父身体自然还不错,却已当不得吹捧了。既然要上战场,当存决死之心,你们既是谷神的儿子,又要开始独当一面了,为父有些嘱托,要留什么吉利不吉利……我女真兴于白山黑水之地,你们的父辈,年幼时衣食无着、茹毛饮血,自随阿骨打大帝起事,征战多年,打败了无数的敌人!灭辽国!吞中原!走到如今,你们的父亲贵为王侯,你们自小锦衣玉食……是用血换来的。”
“走到这一步,最能让为父记住的,不是眼前这些亭台楼阁,锦衣玉食。如今的女真人横扫天下,走到哪里,你看到那些人张扬跋扈、一脸傲气。为父记得的女真人不是这样的,到了今天,为父记得的,更多的是死人……自小一块长大的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征战之中的兄弟,打着打着死了,倒在地上,尸首都没人收拾,再回头时找不到了……德重、有仪啊,你们今天过的日子,是用尸体和血垫起来的。不光光是女真人的血,还有辽人的、汉人的血,你们要记住。”
他说到汉人时,将手伸了过去,握住了陈文君的手。
“如今天下将定了,最后的一次的出征,你们的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