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清漪巷口,大红灯笼高高的张挂,巷道中的青楼楚馆、戏院茶肆仍未降下热情,这是临安城中热闹的社交口之一,一家名叫“四海社”的客栈大堂中,仍旧聚集了许多前来此地的名士与书生,四海社前方便是一所青楼,即便是青楼上方的窗户间,也有些人一面听曲,一面注意着下方的情况。
终于,一辆马车从街口进来了,在四海社的门前停下,身材干瘦、发丝半白、目光泛红却依然热烈的龙其飞从马车上下来了,他的年纪才过四十,一个多月的赶路中,各种担忧丛生,心火煎熬,令得头发都白了一半,但也是这样的样貌,令得众人更加的尊重于他。离开马车的他一手拄着木杖,艰难地站定,暗红的双唇紧抿,脸上带着愤怒,众人围上来,他只是一言不发,一面拱手,一面朝客栈里走去。
出兵西南是决定一个国家方向的、复杂的决定,十余天的时间没有结果,他认识到是声势还不够浩大,还不够促使如秦大人、长公主等大人们做出决定,然而书生、京中有识之士们终究是站在自己一边的,于是这天晚上,他前去明堂拜会曾经有过一次面谈的李频李德新。
李德新的报纸如今在京中影响巨大,但这些时日以来,对于龙其飞的回京,他的报纸上只有一些不咸不淡的陈述性的报导。龙其飞心有不满,又觉得,或许是自己对他表示的尊重不够,这才亲自上门,希望对方能够意识到西南的重要性,以国事为重,多多推动捍卫西南的舆论。
然而李德新拒绝了他的请求。
此时回到客栈,众人询问起双方商议的结果,龙其飞只是朝着里头走,待到穿过了大堂,才将木杖柱在了地上,片刻,说出一句:“李德新……沽名钓誉之辈……”
话语愤懑,却是掷地有声,厅堂中的众人愣了愣,随后开始低声交谈起来,有人追上来继续问,龙其飞不再说话,往房间那头回去。待到回到了房间,随他上京的名妓卢果儿过来安慰他,他沉默着并不说话,眼中殷红愈甚。
“老爷,这是今天递帖子过来的大人们的名单……老爷,天下之事,本就难之又难,你不要为了这些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卢果儿也是见识过许多事情的女子,说话劝慰了一阵,龙其飞才摆了摆手:“你不懂、你不懂……”
有些事情,他也不会向这身边的女人说出来。李频今天与他的对话中,痛陈厉害,有些话说得太过,让龙其飞感到心悸。自他回京,众人将他当成了众望所归的领袖,但这也是因为西南的处境所致,如果朝廷真的在实际意义上无法取回西南,他这个意见领袖,又能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李频沽名钓誉,当初说着如何如何与宁毅不同戴天,籍着那魔头太高自己的地位,而今倒是假惺惺的说什么徐徐图之了。另外……朝中的大员们也都不是东西,这中间,包括秦会之!当初他怂恿着自己去西南,想尽办法对付华夏军,如今,自己这些人已经尽了全力,抓捕华夏军的使者、煽动了莽山尼族、九死一生……他推动不了举国的围剿,拍拍屁股走了,自己这些人如何能走得了?
肉食者鄙。圣人之语说得透彻。他听着外头仍旧在隐约传来的愤慨与议论……朝堂诸公碌碌无为,只有自己这些人,呕心沥血为国家奔走……如此想了片刻,他定下心神,开始翻看那些送来的名帖,翻看到其中一张时,犹豫了片刻、放下,不久之后又拿了起来。
“……这位似是赵相公门下。”卢果儿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龙其飞按下那名字,手指敲了敲。
过得片刻,却道:“君子群而不党,哪有什么门下不门下。”
那请帖上的名字叫做严寰,官位倒不高,却是左相赵鼎的弟子,而赵鼎,据说与秦桧不睦。
“……先前见过这位严大人写的文章,胸有正气……或许可以见见。”龙其飞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窗外传来夜风的呜咽声。
这吹拂的夜风往北一千五百里,刮过城墙上空的寒风正将夜色中的火焰吹得炽烈,大名府北墙,投石器的连续轰击将一处城墙砸开了一个豁口。豁口下方,尸体、碎石、军队冲击时不断运来的泥土沿着围墙堆起了一个倾斜的土坡,在女真人的催促下,城外的士兵嘶喊着朝这处豁口发起了海潮般的攻击。
城墙上,推来的火炮朝着城外发起了攻击,炮弹穿过人群,带起飞溅的血肉,弓箭,火油、滚木……只要是能够用上的防御方法此时在这处豁口内外凶猛地汇集,城外的阵地上,投石器还在不断地击发,将巨大的石块投向这处高墙。
“将火炮调过来……诸位!城在人在,城亡我亡——”王山月头戴白巾,在夜色之中以沙哑的声音嘶吼,他的身上早已是血迹斑斑,周围的人随着他大声喊叫,然后朝着高墙的豁口处压过去。
大名府是为了卫戍而建的坚城,整个外墙的厚度有数丈之宽,还不成熟的火炮无法对这样的墙壁造成影响,反倒是投石器还有着些许作用,而城上往城外轰击的火炮能够造成巨大的防御优势。即便如此,一个多月以来,数度登城的敌人还是需要用大量的生命去填,王山月几次都率队冲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