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9点一刻,天气热得仍不像话,六月底,杭州溽热最盛的时候。
黑色奔驰在老城区的窄小巷口前停住,车刹得急了,副驾上的伊安身子往前一荡,又被安全带拉回座位。
伊安解开安全带,抓起斜挎肩包的带子,在座位上半鞠一个躬,“谢谢张导,这么晚了还劳驾您送我。”
驾驶座上,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松了离合器,迟疑了几秒钟,捋了捋日见稀薄的额发,缓缓开口道:“小伊啊,别见外,以后就叫张哥吧!”
“张哥。”从善如流地出口,从善如流地微笑。伊安顺手去开车门,打不开。
伊安控制着面部的表情,尽量不使自己笑得太尴尬。
中年男人转过身,一双浑浊眼珠盯住伊安,脸上像涂了一层薄薄的猪油,泛着光,“不请我上去喝杯咖啡?”
伊安嘻嘻地笑:“张哥,跟室友一起住,不太方便呢!改天我请您吃饭哈。”还是不要轻易撕破脸,多给自己留条后路,狡兔三窟呢。
男人嘴角的笑隐了隐,松了身上的安全带,身子往副驾方向探了探,增强压迫感。
“最近我要跟朋友开部新戏,里面有个女三号我感觉挺适合你的。时间还不晚,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角色,怎么样?”
伊安的手离开车门内开把手,嘴角重新泛起微笑,“什么角色?我感兴趣!”
*
一年前,东阳市。
辛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木然,一动不动。
镜子里是张很美的脸,一双眼睛水亮水亮,额头和鬓边的一圈绒发贴着头皮,湿哒哒地卷一圈或半圈。
出租屋里老式的排气扇嗡嗡地响,换进来的风同样黏腻而显得腌臜。
小小的鼻头和嘴巴是红润的,在这样溽热的天气里似乎仍很适意。这张脸很小,真正只有巴掌大,下颌尖尖,肤质细白。
整体五官比例很好,没有整容痕迹,不化妆也是九十分美女。·
再加上身材纤细,三围比例匀称。即使穿路边摊买来的牛仔裤、白t,仍显得身材高挑,纤腰一握。
辛芷,或者说伊安冲着镜子做了个鬼脸,耸耸肩。镜子里的人回敬一个鬼脸,蛮俏皮的。
重生了,看来是。
辛芷在脑海里快速总结了目前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份信息。
伊安,16岁,正处在一个女孩最青春娇美的年纪。然而出身不好,父不详,母亲将她寄养在亲戚家。从小像皮球一样被亲戚们从这家推到另一家。
初三辍学到远离家乡的东阳市打工,打工的目的很明确。东阳市有全国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
像绝大多数漂亮女孩,伊安也有个明星梦。
而重生前的辛芷,32岁,北京人,父母是市委中层干部。大学主修戏剧专业,毕业后嫁给一家中等规模影视公司老总的二世子。婚后育有一子,从此专心相夫教子,重生前儿子已经4岁。
辛芷算是嫁入豪门,不过官商结合,倒也门当户对。
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对新环境、新人生的迷惑,辛芷晃晃晕乎乎的脑袋,一时间无所适从。
辛芷现在想来,婚后生活倒也过得去,无需为生计奔走,吃用玩乐都是最好的条件。虽说正在闹离婚,但即使离婚,一笔数额可观的赡养费也是在望。
反观伊安,虽然比辛芷年轻十多岁,但出身贫寒,想要的一切都要赤手空拳地去搏——一条艰辛的路。
所有的阔太都渴望年轻十岁,但让她们同时回到赤贫境地,谁会乐意?
辛芷(或者说伊安)已经开始在心底叹气。
脏渍的桌子上放了本台历。上面的日期是2001年6月22日,夏至日,星期五,辛巳年五月初二。
智能手机还没开始普及,感觉会很不方便。
伊安没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快,有人敲门。敲门声很粗暴,明显发散着主人的怒气张力。
伊安在吊带外披一件衬衫,开了一道门缝。
来人身形有些臃肿,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睡裙,发型是90的中老年妇女热衷的卷发,小鸡蛋壳脸保养得尚好,纹过的两条幽绿细眉习惯性微微皱着。
辛芷在伊安的记忆中检索到,来人是房东太太,暗呼不妙。
这个月的房租应该在三天前给房东太太的,不过她前些天生了一场病,花掉几百块。
“小伊啊,这个月的房租——大前天就该交了吧!”
“您稍等!”
伊安关了门,在口袋和包包里乱翻一通。
凑齐三百块,以及几张毛票硬币,还好,这些钱勉强能交大半个月房租,但也意味着接下来没钱吃饭了。
所谓捉襟见肘就是这种状况吧。
前世的辛芷从未在金钱上拮据过,她追求美食、时装、风景、艺术、爱情,一切没有铜臭味又必须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东西。
伊安重新开门,有些讨好地笑,把手中的整钱和毛票全部塞到房东太太手中,承诺剩下的钱会在三天之内补齐。
房东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拒绝了几张毛票,拿着其他的钱,略有些失望地,登登登下楼去了。
是时候创就一番事业了。辛芷突然有些踌躇满志。
很多时候不是你选择生活,而是生活选择了你。辛芷脑海浮现这句不知谁说过的箴言。异想天开的打工妹有很多,真正美梦成真的在哪?
像伊安这样的漂亮女孩子,上行的渠道无非那么几种:
一、婚姻。不过立刻被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