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死了,就在林黛玉嫁人才刚过半年的时候。
巧合的是,此时林黛玉才刚刚被诊出两月身孕,在她尚且还来不及差人往林家报喜,就先一步得知了母亲病故的消息。而在得知这等噩耗的一瞬间,林黛玉当即就捧着尚未显怀的肚子哭了个泣不成声,只好在她身体底子好,这才没有立时晕了过去。
这等情景,实让陪在一旁的江锻看着眼里急在心里,偏他又心急嘴拙,一时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得重复着着一句“莫哭,莫哭”的干话安慰着林黛玉。
而后林黛玉又呜咽着哭了好一阵子,许久当才红着眼睛擦净了眼泪,一迭声唤道:“雪鹤,去替我收拾东西,你随我回林家……奔丧。”说到“奔丧”两字,林黛玉似又要哭出声,好容易深吸两口气稳住了情绪,她方又抖着声音继续道:“雪雁,去将我屋子里艳色的衣裳细软等都收拾了,再全部换上素色的;绛梅,将大爷的东西都收拾好,搬回东边儿院子,自今日起,我这院子里就要开始闭门守孝了。”
等这一番话说完,林黛玉也好似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自顾半倚的坐在了软榻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两手再不动了。
屋子里的丫鬟们尽数动起来,唯有一个没事可干的江锻反倒着了急——自己的妻子才刚刚诊出有孕,他尚且正想要怎么与家中说道,好借以回避了两人分房的问题呢,不想岳母竟在这时候故去了。这倒好,他也别琢磨着要怎么来回避分房的问题了,妻子有孕加上守孝原要守礼,这房看来是分定了。
想到这里,江锻就有些难受。他既怪自己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使得林黛玉只能一个人暗自神伤;又难过于林黛玉如今以有孕之身守孝,可他却又不能日夜亲自照看,实在枉为人夫。
却说江锻虽与林黛玉成亲不过短短半年,但两人好歹也是幼年相识,算起来也有个“青梅竹马”的缘分在里头。故而,对于林黛玉这轻易不开口、开口的事情就必要如意的性子,江锻也是再清楚不过的。
心知自己无法拒绝林黛玉,江锻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原本是他自己的大丫鬟、但现如今却已经被林黛玉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绛梅,轻车熟路的指使人将他的东西通通搬到他婚前曾居住过的院子里,毫不留情。
事已至此,江锻只能一面轻搂着林黛玉无声安慰着,一面却兀自思索,只想让他母亲江大太太来劝劝林黛玉,这守孝是要守,但却也不能因此而太过艰苦,伤了林黛玉自己的身子和她腹中的骨肉。
而这边厢,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升成了林黛玉身边一等丫鬟的雪鹤,此时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收拢了行李,又差人叫齐了抬轿、伺候下人们,众人都在前院等着跟林黛玉回林家奔丧。
“奶奶,东西都收拾好了。”只听雪鹤低着头轻声道。
原还在发呆的林黛玉听见这话,立时便回了一声“只道了”,后就想起身。奈何她那声音小得像是呢喃,只有她身边的江锻才听见。而等她想扶着软榻扶手要起身之时,更是发现她全身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直使了几回劲儿都不曾正正的站起来。
好在时刻注意着林黛玉状态的江锻立时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便赶紧扶起她关心的问道:“是不是身上没有力气?可有哪里疼不曾?可要去请大夫?”
闻言,林黛玉立时便条件反射般怔怔愣愣的摸了摸肚子,直过了好一会儿,她方才反应过来道:“不必了,我无事。”此时她身上只是软着没有什么力气,但却并无什么疼痛感或胀痛感,想来胎儿理应无事。
“雪鹤,便只你随我回林家;雪雁……且让她接着收拾罢。”只听林黛玉道。
随后,江锻便亲扶了林黛玉上轿,两人被一路抬着快且稳的往林家而去。
而直到这时候,已然行礼送走了江锻和林黛玉这对夫妻的绛梅方才蓦然意识到,自家大爷陪着奶奶回娘家奔丧之事竟还没有与太太知会过!
想到此处,绛梅便不由得长叹一声,又立时转身出去将匆匆忙忙无主的主子的去处给报了江大太太知道,省得后来江大太太会怪罪,或又会有那多嘴舌的人讨论说林黛玉失礼。
这一头,江锻和林黛玉所乘坐的轿子便直入了林家后院之中。
这轿子一路从正门入,林黛玉也听了一路的啼哭之声,那些哭声更是一个劲儿的往林黛玉的耳朵里钻,直让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攥着江锻的手也越来越紧。
江锻也白了脸,纯是疼的。
为了保住自己的手,也为了不让林黛玉继续紧张,江锻不得已开口憋出几句安慰道:“玉儿莫伤心……多想想孩子。”
林黛玉有没有真的立时就想到孩子江锻不知道,但他话说完的那一刻,林黛玉便是蓦然放松了原本紧紧握住他的手。只是她那只原本紧握过的手却依旧在轻轻抖着,而江锻也顾不上疼痛,只兀自反握住了林黛玉的手,无声安慰着。
至于林黛玉……她也算是被江锻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给点醒了。为了孩子。是啊,孩子。
林黛玉忽而便想起,贾敏这些年的身体其实并不好,几乎可以算是每况愈下。甚至,早在八年前就有大夫给贾敏下了死判,直说贾敏活不过当年,但贾敏却又硬生生多撑了八年,如今她去了,竟也算是——理所当然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贾敏是凭借着怎样大的毅力才会一直坚持着活下来的,也只有林黛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