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死后的世界是一片安静的白噪音,所以让他的声音变得如此清晰。即使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她光明正大的回过身,所有的鬼差却宛如被静止了般,仿佛千年前便雕刻而成的人像,站成了生死之间一片无悲无喜的树林。
“雪回……”
她的心一重,意识便越来越清晰,魂魄便像被自己的肉身吸住了般,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他在叫谁?苏雪回是谁?我又不叫这个……
傅缱容回头看了看白无常,高大的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将手从他掌心中抽了出来。
这时黑无常却开口了。遮着脸的黑布后传来低沉而沙哑的嗓音,“逆天改命,所得也不过浮游一瞬,尊主此生已毕,过一世便少一世,又何苦再与他走这一遭。”
白无常朝她更低的俯下身,那八尺有多的颀长身高加上那顶高帽,仿佛一座大山向她压了下来。
他再度朝傅缱容伸出手,掌心朝上,不知是不是常年抓鬼的原因,无常爷的手掌极瘦而长,整只苍白的手几乎只剩尤其修长的骨节,宛如一只装了刃的利爪。
样子尤其摄人,但是手势确是极为优雅有礼的。让她想起方才那掌心的温度,只有骨架的手也会是暖的吗?难不成他的骨头是暖的?
白无常将手那么一摊,似乎在等她重新将手放上去。
两厢皆静,白无常没有等到她的手。
他更低的压下了身体,像黑云压城般笼罩在傅缱容头顶,将锋利的掌心又朝她逼近了些。温言又道:“何苦百年。
黑无常:“何苦。”
白无常:“且随我去。”
黑无常:“速去。”
“我……”她想了想,“我就去看看他是谁。”说完露出一个乖觉的笑容,飞快的跑了。
在傅缱容转身的瞬间,身后不知是谁变得暴跳如雷,狂风一下呼将起来,几乎要将她整个魂都吹飞了。极其可怕的声音在她身后隆隆作响,惨白变调地大声咆哮着:“回——来——”
但是她没在意。
躲不掉的话肯定是会被抓的,没被抓之前还是能跑的。能跑就跑,绝对是傅缱容一生信奉的真理!
她脑子里转的有些慢,魂魄之身就如同平日困极了的时候,昏昏沉沉,想什么都不清晰。一切全凭本能。
她一路往回,身边的景色飞快闪过,傅缱容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了无数个前半生的自己,做着各种各样的事。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说什么这辈子结束这么快太好了,赶紧去下一辈子吧!谁又知道下一世是不是比这一世还要更加不济?!
死之前才有那么一点点温度给她瞧见了,她还是贪恋的。这辈子说是太惨,可是她能随性来去,自由仗刀,那么多人的热血换来了她一条命,她就不能这样轻易地死了!!
她生就是一匹狼,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便要抓住了,然后恶狠狠地活下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傅缱容刚拔脚开跑便吓了一跳,只见头顶万顷落雪的厚重云海之中,缓慢裂开了一道口子,无上金光从那口子上洒落,花瓣纷纷扬扬的飘洒而下,伴着万千梵乐轻奏,像是另一个世界张开了一只眼睛。
她肉眼凡胎,还是魂魄之身,完全看不清那云后是什么,只是感觉有人正从云上往下看,那似乎是个双手持剑,以剑抵地的身影。
是被刚才那个仙人的咆哮惊动了?还是被刚才那些鬼差气急败坏的声音惊动了?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他?
傅缱容抬起头,云上太高太亮,她只能感觉到一个背光的高大身影,却看不具体。
她越跑越慢,身体最后只能一分一厘地移动,时间像是变慢了。
不是像是慢了,而是那流逝简直停止了!
怎么回事。
身旁的世界像是沙丘堆积而成的,风一吹便散成了满地白沙。傅缱容立在在飞速消散的世界之中,满心茫然地想,这是什么?
溃成沙海的世界中只剩下她跟不远处跪在那的白衣人影。她张了张嘴,发现时间流逝得太慢了,自己几乎无法出声。
那白衣人迎着天上的金光站了起来,似乎只有他能自由穿行在这被无限放慢的时间之海。他浑身衣袂猎猎飞扬,反手拔出了剑。
剑身仿佛迎着巨大的阻力缓慢出鞘,当剑尖也脱鞘而出的那一瞬,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清光,随即迅速收拢汇成一线,像冲击波般猛然荡开!
她被那剑光闪得视野发白,击倒在地!浑身肌肉都因为这绝对力量的压迫感紧张绷着,这、这是何等的、何等的……可怕。
这绝对不是凡人的力量。
傅缱容惊得头都要掉了——我现在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大罗神仙打架?
为什么要在我尸体旁边打??
下一秒她更是要吓得要魂飞魄散了,只见一截巨大无比的黑色手臂破开厚重云海探了出来,皮肤上每一寸都绘满了金色流动的莲花纹案,指节手臂处处圆润如藕,本应是佛光万丈的一截手臂,却大得如斯可怖!光掌心便有一座山那般巨大,它张开手,便遮住了半边的天!隐去了日头,火烧云漫天烧将起来。
云边隐隐传来隆隆战鼓,万千梵乐齐唱,大地震动不休。
我的天——傅缱容仰头去看,这幅堕天之景,理应出现在最可怕的梦境之中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