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城不久,到了郊外一处小茶舍,慕椋便停下马来,道,“喝杯茶再走?”
我点头,跟他走了进去。
刚进门,我头都没来得及抬,便被一个人猛地扑了上来,大喊着,“果真是你!”
听到这声音,我一个激灵,激动道,“虞姐姐!”
她遂放开手来,我便看清那面容,瞬间欣喜若狂,果真是她。
她披着一件银貂斗篷,还未来得及解,看来也是刚到的了。她紧紧搂着我,兴冲冲地朝我脸上捏了一把,“你这悄悄来,悄悄去的,若不是慕椋及时派人告知我,就是这一面我们也难见了。”
我忙解释道,“我知道你正忙着照顾王太后,脱不开身,我又急着离开,这匆匆见上一面,非但说不上几句话,倒徒增许多不舍,所以未曾叫人知会你。”
她立马驳道,“时间长便做长的说,短便做短的说,有秉烛夜谈,也有只言片语,心神却通。你这个人,怎么突然狭隘起来了?”
我们前后,噗嗤笑出了声。久别重逢,两人还似当年一般,可闹可笑。
“我知你救人心切,也不留你坐了。能和你说上两句,我已心满意足。”她道。
我无奈点头,不舍也没有办法。
随后她打量了我几眼,便伸手来解我身上的斗篷,道,“这也薄了些,路上风寒露重的,你怎抵得住?换上我的去。”
“这是太后今早新赐的,极御寒挡风,这王宫上下,也就两件。”她笑着解下自己的,麻利地给我披上,然后极自然地换上了我的。
我笑道,“太后问起来你怎么回呢,总不能说送人了?”
她便道,“她是未曾见你,要是见了,送的恐比我还要稀罕。这会子知道是你穿走了,不仅不会怪我,还要夸我送得好呢!”
我往她嘴上轻轻掐了一把,啧啧道,“怪不得王太后喜欢你,原来是嘴上抹了蜜。”
匆匆忙忙,茶还未冷,便要话别。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又笑了,轻轻和我拥抱,道,“早去早回,我还在这儿等你们。”
我本想还她同样的故作轻松,无奈做不出来,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好好答应着。
“慕椋,一切以各人性命为重!”她又嘱咐一遍,慕椋亦点头。
待我们上了马,我回头望她,最后道,“多谢你来送我,希望回来时不这样匆忙。”
不知不觉身体里多了一股力量。
她忽哽咽起来,道,“自然,我还等着你亲自向王太后谢恩呢。”
“去吧!”她挥挥手。
我和慕椋终扬鞭而去。
我素日是个极怕麻烦的人,就连这次清愁遇事,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断不肯前来投奔他们的。好不容易来到豫州,怎么能不和虞姐姐见上一面,可偏巧她又在宫里,贸然请她出来,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心里虽牵挂,始终也没有提出来。而慕椋,却替我想了,实在是有心。
路上,我便向他道了谢,没有长篇大论,除了简单的谢谢,似乎说出别的话来就多余。
越是和他独处,我心中越是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我远远看他在河边舀水,从步履,从背影,青衣玉冠,风度翩翩,我又不可自拔地把自己陷入到回忆的泥沼里去。
真的不是吗?良生,慕椋,告诉我,天下真有这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我越和他靠近,越是感到眼酸,心悸?
“清华,清华,”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眼前,递给我满壶的水。
“怎么了?”他蹲下来问道。
我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痛和落寞,泪水夺眶而出。我还是我,还是一样,唯一能让我忘记眼前的世界的,只有良生的名字。
这片空气里,有他的气息。
这里,是韶阴啊!当我踏进韶阴的地界开始,看似平静的一切早已暗潮汹涌。
我的心痛猛然开始加剧。
“清华,你,”他慌了,不知所措。
我一出声,就泪流满面,哽咽道,“慕椋,你带我去瑰羊山吧?”
他愣了,眼底同我一样,尽是哀伤。
“我求你,我知道它就在附近,我感受到了。”我紧紧抓着他的手,继续哀求。
他的身体禁不住踉跄,顿时面无血色,失魂道,“瑰羊山,瑰羊山,在那儿。”
他抬起手,指向了我的身后。
不远处,连绵的山峰恰恰对了半跪的山羊形象,两只山羊角活灵活现,山羊的肚子,是一道万丈峭壁,白花花,肥嘟嘟的。
那便是,是瑰羊山么?
我的头一阵晕眩,脚步已软,慕椋紧紧托着。
“听说,当年韶阴一战,义军全军覆没,将士们的尸首尽被扔下崖壁。”
慕椋眉头紧锁,哽咽不能言,“这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他的目光定在了我们的脚下。
我挣开他的手,扑倒在地面上,嚎啕痛哭,“啊!”那一瞬间,我的思念,我的孤独,我的誓言,尽随着泪水,浸入了尘土,似乎要像那雨水一般,将他的尸骨冲刷出来。
“良生,良生!我来了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抛在这里。”我抓着满手的黄土,呜呜痛哭,“我一直在等你回来啊,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
“你叫我一个人,怎么活才好?你回来看我,看看我吧!”时隔三年,肝胆俱裂。
“清华,你不要这样,”慕椋伸手来扶我,费了大力将我从地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