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渐渐安顿下来了,我已经开始对新家产生了爱的依恋,那是一种安全的舒适感——软软的、暖暖的——像柔和的日光、像绒绒的被毯。白天,他们都出去工作了,我无所事事,事实上,我从未走出去工作过一天。我一方面厌恶这种单调地重复,它常常使我感到乏味、枯燥和苦闷;另一方面它又让我沉湎其中,享受那份自由、慵懒和随情。它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又像是一把双刃的匕首,牢牢地贴合在一起分不开也扯不断。
我偶尔会去二姨家小坐一会儿,但那少得可以用手指数清。我虽有几分投奔的意味,但我绝对不想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让任何人觉得我是个烦人的累赘!人活着就是喜欢证明,证明自己很聪明,证明自己的能力很强,证明自己是个善良的人,证明自己魅力四射……。故而,我没用,我就很想证明自己不是那么没用,甚至还有一些用。
我与二姨家一墙之隔,所以,我跟她们家在相处的时候最为用心。大多时候,都是二姨和晓跃来我家串门儿,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也最先想到她们。当然,她们对我也有很多关照,比如我刚搬过去的时候,二姨或是晓跃每天都会敲开门看我一眼,我猜她们是怕我一个人在屋里死了也没人知道吧!至于二姨夫,我跟他的交流仅限于礼貌性的问好。
他真的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其程度可以跟我公公一较高下了——应该说是方元的爸爸——但他又不像方元爸爸那么简单!总之,我觉得,他应该算是个有城府的人,做事很精明也很善于理财,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当会计师。他们的女儿只比我小一岁,从医学院专科毕业后,在市医院妇产科当护士,但那时她还在学校上学,并且背着父母偷偷跟一个口腔科的实习大夫谈恋爱。他男朋友长得很好看,是很惊艳的那种帅哥,还记得他第一次出席我们家族会餐时,大伙儿的眼睛都看呆了,我一直觉得他入错行了,应该去考表演系。
我三姨是老早就离婚了,但她没我妈那么幸运,可以从前夫那里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金。她和斓斓(比我小两岁)经营一家小吃铺,生意不好不坏的还说得过去。三姨人很善良也很勤快,我常常去她们店里帮忙、聊天。下午不忙时,斓斓一般都在里屋温习功课,参加每年四月、十月的自学考试。
我还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很冷,我和斓斓坐在插着电褥子的被窝里一起复习。那时,我已经决定全面休学了,我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只要有书和教材,我完全可以在家里自学,期末的时候,再找斓斓陪我去学校考试。因为校长是我爸的朋友,所以我去学校办事要更便利些。
当然,我也没给我爸丢脸,成绩在班上一直都是前十名,顺利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书。但每一次去学校,我的心都在打鼓,我害怕碰见同学,特别是曾经的室友,我只要一想到,她们当时亲眼目睹过我发病时的惨状,我可悲的自尊心就在发抖!
五姨家的情况要复杂一些,他们夫妻曾在同一家工厂上班,企业效益不好难以为继后,单位要求职工买断工龄,他们因此双双下岗失业。一家三口跟着茉莉的爷爷奶奶挤在一间楼龄超过你我的老式居民楼里。更可怕的是,五姨父的脾气特别酸,动不动就开口骂脏话,跟我奶和我妈是截然不同的,是很野蛮、很粗鄙的那种,没有一点儿俏皮,当然偶尔他也会讲几句玩笑话,但他那人阴晴不定,连五姨都畏惧他。所以,我们这帮孩子都不太敢接近他,长大后也都不喜欢他。
如果说二姨夫有些刻薄,那他简直是可怕的——我就亲眼看见他因为一件小事,甩了茉莉一个耳光!而小葱居然跟他这样的魔鬼,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五年,我连五天五个小时都不想跟他呆在同一片空气里!我当然明白,那绝不代表我比她们金贵,比她们有地位——人是很难从痛苦的生活中挣脱出来的,就像我们永远无法选择是否出生一样,只是后者更难一些。
在这十几年里,我从未有过一次这样完整地回忆。那些熟悉的片段,会带着我重新在过去的路上再走一遍,它们中有的很清晰,有的则像是压在箱底的老物件儿,冷不丁地抽出来还会产生陌生的新鲜感。我不敢说我的记忆准确无误,但它们在我记忆中的感觉就是那样的,语音语调还回荡在空旷处,也没什么荒诞离奇的章节,有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一群普通人的一些的经历。
你会惧怕黑夜吗?我估计是小时候的鬼故事听得太多了,长大后又看了不少恐怖电影,只要一关灯,或是半夜起来上厕所,那种颤栗的感觉相信很多人都会懂!我妈一个月会来住一次,一次一两天,剩下的就都是住在隔壁的晓跃、三姨、斓斓和小茉莉她们来陪我。
有时候,我很庆幸自己是个手头宽裕的人,那样我才好意思让别人放弃自己的生活来陪我,而不产生多少心理负担和愧欠。所以,那阵子我的开销不小,导致我爸都会过问我的账单,连我妈也不明白,我为什么每周都在家里办聚会!但那段时间,也是我见证家族最多实时实事的时候。可无论有多少人在,都无法让我忘掉我的苦恼,这个病如鲠在喉般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上,只要我是清醒的,我就总能记起它!
它就像一条毒蛇,牢牢将我的身心盘锁,我越是渴望挣脱,就越是被缠绕得紧迫。我努力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