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空黑曜的眼眸里,顾青山正站在书案后执笔蘸墨,借着朦胧的雨光不知草草写着什么。
顾青山未言,燕空未问。
后者只盘膝坐于地上调整内息,脑海里却依旧挥之不去对顾青山的好奇与困惑。
此人进可嬉皮笑脸,退可冷静自持,一双手可救人,亦可暗算杀人。
他究竟有多少副截然不同的面具,掩饰着怎样的一颗内心,燕空一无所知。
但燕空很清楚,除此刻互相利用外,与这种反复无常的多面孔小子,还是越远越好。
只是,他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以毒要挟,是否真能完全控制顾青山?
“调息还敢胡思乱想,也不怕走火入魔。”
燕空徐徐吐出一口浊气,刚一睁眼,便见顾青山双手抱臂地倚门而立,一道幽紫冷光刹那自他掌中抛出,燕空眼疾手快地牢牢握住,翻手一看,是一只紫色小药瓶,药瓶的瓷身上还残留着顾青山温热的体温。
“暂时能治你内伤的药。”顾青山站直身子,努了努嘴,“该走了。”
“门外有暗梢。”燕空服了药,声音低沉又戒备地低语,“管家如此轻易信你,必有后招。”
“你若愿躲在此处,我也无意见。”
顾青山满不在乎地一笑,宽大的衣袖一抛,人已洒脱地迈进雨里。
碧色轻盈的衣袂兜满风呼呼地响,身前的衣角逆着风紧裹着他大步前行的身子,逍遥巾与后裳猎猎翻滚,愈发显得他罩在宽大衣袍里的身子骨单薄瘦弱。可便是这样一抹弱不禁风的背影,在风雨交加的漆黑深夜里,竟也镇定自若地走出万事俱在他掌控之中的笃定与自信。
二人前后走进院子,松树下的尸体依旧孤零零地丢在雨里,无人问津。
顾青山站在松树下抽出袖中白巾,盖住早已僵硬青灰的那张陌生脸。
亘古不变的世道,人活着便要为了活着,无论做什么都为生存,这是一场血腥的角逐战,自然顾青山为活着,想要他死的人便就得死,无可厚非的规则,他从不因此饱受内心的折磨,只是这般的规则在死后荡然无存,只余活着的人心里对生存的敬畏。
“他是一个该死的人。”燕空站在顾青山身后,冷漠幽暗的眼里不见丝毫波澜。
顾青山转身继续朝院门走去,平平地说:“没有该死的人,只有没能力再活下去的人。”
燕空微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
“顾郎中。”院门屋檐下缩着身子久候的小厮见他们来了,赶忙躬身撑开一柄伞,“事从权宜,多有不便,还望顾郎中见谅。”
“有劳了。”
顾青山接过雨伞,回眸看了眼燕空,旋即又色眯眯地笑道:“可要同行?”
燕空幽深的黑眸一沉,没见过翻脸如此之快的人,尤其是两男子之间被他说成那般关系,他也不知害臊,生硬地拒绝:“不用!”
顾青山也不多请,自顾自地撑伞随执灯引路的小厮而去。
沿碎石甬路,穿九曲游廊,过粉墙黛瓦的月洞门,不多时已绕过池塘峥嵘险峻的假山。
燕空走他身后,神色凛然地环顾着身周的黑暗,快步走近顾青山,低语道:“还有人。”
顾青山并不意外地笑道:“当然,这小厮不过是为暗卫做掩饰的,倘或我们真不懂武功,自然不会察觉。所以你最好自然一点,装作什么都没感觉到,他们也不会加害我们。”
燕空这厢刚沉默,三人顺着点灯长廊已到红绿互衬的垂花门前,忽的见两抹少女沾了泥水的绣鞋在嫩黄裙裳下翩翩踏进垂花门,簇拥着中间那抹蓝底绣雌雄双孔雀锦裙的妇人立在门厅,一侍婢转身合上油纸伞,一侍婢双手提着灯笼为雍容华贵的胡夫人照路,这才留意到廊中的三人。
“宴席已结束了吗?胡夫人。”顾青山拱手行礼道。
胡夫人颔首抿笑,笑容里却极为淡漠,“宴席尚且热闹,我略喝多了几盅酒,来透透气。”
顾青山笑而不语,他心里明了胡阿郎对香十三娘的意思,定是叫这位面容姣好的胡夫人在席间受了不少闷气。可即便如此,这位胡夫人举手投足间依旧透着世家门阀贵族女子的端庄沉稳,哪怕嫁于商贾之家的必是庶女,胡夫人的气度仪态也非寻常人家女子可比。
虽眼波里泄露了她的怒气,但她也绝非是为泄私愤而出手为难顾青山和香十三娘的人。
“府中有人闯入,夫人实不宜此时离开宴厅。”顾青山好言相劝。
胡夫人叹了口气,“此事管家与杨队正已来于我禀报,我只吩咐他们在宴厅外保护,不可惊动阿郎与宾客。若此时断了阿郎的寿宴,只怕会冲了往后这几年的霉头。”
“夫人言之有理,若是又牵扯子嗣之事,怕阿郎更会怪责夫人。”顾青山笑呵呵地上前言道,“在下有一事还想与夫人私下聊聊,不知可否?”
胡夫人淡淡点着头,小厮和侍婢们自已毕恭毕敬地后退数步,只余燕空故意不动不让地立在那里。顾青山瞪了他一眼,倒也不介意他在场,只压低声音同胡夫人说:“在下见胡夫人这一身绣花甚是精美,且寓意为夫贵妻荣、恩爱白首,夫人必是对阿郎情深义重。如今,在下的主意正好助夫人……心想事成。”
“胡府如今只求子嗣。”胡夫人看向顾青山面色清淡,“莫非顾郎中此番是为香十三娘?”
顾青山浅笑,他知胡夫人定以为他是在央求纳香十三娘为妾,若香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