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顾青山推着陆承音回了厢房,砰的一声关上门,燕空拳头一捏,自回屋也难得理睬。
院中霎时安静,连草丛里的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星野不关心闹别扭的两人,立刻纵身扑出去抓虫玩去了,唯有星桥迷茫地看着香罗袖,问:“你看懂了吗?”
香罗袖摇摇头,似懂非懂,“走吧,碾药去。”
星桥撇了撇嘴,又回头望了眼,将要迈步,倏尔却有醇厚圆润之音自正房飘出。
厢房内的顾青山坐于窗下,忽闻幽幽扬扬之声不禁望向窗外。
只听此曲曲调幽深悲戚,却又低沉苍劲,如脚下大地般厚沉凝重,恍若有人独自逆风立于华山之巅,俯瞰云海寥寥、苍生茫茫。曲调忽而一转,肃穆庄严又不掩神秘忧思,恰似与月对饮、一醉解千愁,声悲而幽幽然。
“有如此古朴之音,配一盏清茗,只差悟禅了。”陆承音笑言间已为顾青山捧来一杯热茶,又道,“埙乃沉思怀古之器,立秋之声,那位兄台傲然志满,竟也能深得埙乐之精髓。”
顾青山皱眉,托腮淡淡地说:“你倒是他的知音啊,我这种粗人,哪里听得懂。”
陆承音浅笑着坐在他对面,只眼睛比平素里还要亮堂,笑问:“那日海边祭拜后,顾兄所寻之人,可是这位?”
“不是。”顾青山随意看向窗外,端起茶盏递到唇边喝得津津有味。
陆承音却轻声低笑道:“杯里没水了。”
顾青山微愣,窘迫地搁下茶盏,逞强地红了脸,“我知道。”
陆承音未拆穿他的掩饰,只用火钳拨弄着小炉里的火,壶里的水沸腾地咕咕响,“你同他说了要离开之事吗?”
“没有。”顾青山这才想起这茬,昨晚见着燕空就被他搅得脑子里一团乱,哪还记得?
“他与顾兄是好友?”
“……不知道。”顾青山是真不知如何回答。
说是呢,他们不过互相利用;说不是呢,他们又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静默须臾,埙曲尾声淡去。
廊下正房的方向倏尔传来开门声,顾青山别过头去,只后脑勺冲着窗外。
陆承音又递给顾青山一盏茶,缭绕的烟气里他一双修长匀称的手,美得如脂如玉,朦朦胧胧的俊颜好似隐在半透的薄纱后,轻扬笑唇,道:“待会儿,可有空闲随小弟一去?”
“好啊。”顾青山随意摩挲着茶盏的杯口,慵懒地打着哈欠,“反正今日是秋社,各家各户都去有钱人家串门子吃社饭、领社糕社酒去了,药铺里清闲得发霉。”
“顾兄不好奇小弟去何处?”
顾青山知晓燕空在廊下,故意扬高声音说给他听,“去哪都比跟一座冰山待在同个屋檐下强!”
“元髓散还没配出来的家伙,有资格说清闲得发霉?”
燕空低沉浑厚的嗓音透着刀子的凌厉,叫刚刚从耳房里出来的香罗袖也不禁背脊发寒。
顾青山撇着嘴也不理他,只站起身对陆承音说:“我安排好下午的事,便随你去。”
“好,不急。”
陆承音温文尔雅地目送顾青山出了屋子,随后又起身走到窗前向燕空颔首微笑,但燕空只冷冽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径直走来的顾青山身上,只是他刚嗫嚅唇角还未开口,顾青山已目不斜视地走过,对香罗袖说:“去铺子里,我有事和你们安排。”
香罗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怒气冲冲的燕空,抿唇浅笑地点了点头。
顾青山将将要走,手腕却猛地被人一拉,他正欲发难,不料燕空没头没脑问了句:“好听吗?”
“……什么?”顾青山闷闷地反问。
燕空眸色一凛,眼里的光芒四散退去,刹那松开顾青山扬长而去,“没什么。”
顾青山怔忪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耳边却响起香罗袖笑声,“燕郎君该是在问你,他吹的埙和陆郎君抚的琴相比,好不好听。”
“嘁,他不是说我是粗人么?这种高雅的东西问我做什么。”
香罗袖微愣,旋即才明白原来顾青山是故意装傻充愣,她倒多此一举了。
药铺里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安排,顾青山只叮嘱些琐事,害怕星野一听见去玩也缠着要去,他便趁星野在捉虫子,拉着陆承音悄悄地从侧门走了。
燕空半眯着眼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扬手朝星野丢了块石子,星野微怔,气呼呼地瞪着燕空,“干嘛?”
“你大哥有好玩的好吃的,没带你,怎么办?”
燕空难得眉眼含笑,温柔的声音也让星野放下了戒备,当即听他嚷嚷:“大哥?大哥?”
燕空指了指侧门,提议:“现在追出去,还来得及。”
“大哥!”
星野毫不迟疑地追出去,闻言赶来的星桥,只看见一座空寂寂的庭院。
连燕空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