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她要在那里做一件事。他若去了,就自会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他依旧盯着她,沉默了很久,这种沉默不同与以往,不是闷石头,而变作了沉默的猛兽。
“好!”陈步元许诺了她,因为上下齿咬得太紧,他两颊的肌肉特别突出:“还有甚么事吗?”
辛大露被他问得一迟,手有几分颤,陈步元的那只钗子,她怕自己揣在身上弄坏了,还特意找了个小桃木匣子装着:“今日是四公子去‘相娘子’,这只要‘插钗’的发钗……”她从匣子里掏出钗子,一只晧腕犹犹豫豫,千般舍不得,却还是递了过去道:“这只‘插钗’的发钗,小的物归原主。”
“好!”陈步元很快就答了她,辛大露看他将金钗重新归放回原来的匣子:头尖尾扁,形似金鱼。簪头宝蓝,点翠若花,放在气派的紫檀匣里,更添了几分好看。
果然,什么样的钗子,就应该配上什么样的匣子。就像陈公子,就应该配上贾家的小娘子……
她自己带来的那个小桃木匣子,根本就不合适。
陈步元收了钗子,出门翻身一打“牛”马,就去了相府。
辛大露碎步跟在后面,跟那些小喽啰,根本没有分别。
到了贾府,陈步元一行人,便由人引着,去了早就准备好了的地方。这次依旧是一池湖,却同上次相娘子的湖迥异,辛大露心中惊叹,不知这相府,是不是有世上一半的绝妙去处。这湖上错落数座假山,皆由水中出来,歪斜着向外靠,远远看着,整体犹如一只石雕的花。而那花蕊,便是正中的亭子,碧玉做顶,一色的黄杨木桌椅,一排着红裳婢女环绕起正中的贾客珠,就像这石花玉庭一般。
她这次,竟规规矩矩,没头的闹剧。她端正坐着,早早就等在了亭内。辛大露再定睛一看,亭子那边朱裳白衬的老者,玉犀冠子,鬓髯花白,眼带笑意,慈眉善目。原来,这次有贾相坐镇。
既然贾相在,这“相娘子”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陈步元和贾客珠“初次”见过,都礼貌地道了礼。今日的贾客珠,特别乖顺又特别温和,一笑一颦都十分得体。也不知道丁著和她后来怎么样了,她是真回心转意,还是受了胁迫……贾相的手段,辛大露她不敢想。
“媒妈妈,媒妈妈……”贾家那个侍从在辛大露身边轻声提点她,她才猛然记起来,按着规矩,该是由官媒将男方请到旁出,问他否中意,不中意则送两匹彩缎“压惊”,中意则“插钗”女方发中。
她做了这么久的媒,怎么现在连这个都忘了。就好像故意想忘了一样……
她便照着程序,引陈步元后退了几步,做个样子询问道:“四公子,不知你中意不中意?”
“嗯。”陈步元“嗯”了一声,这一声把辛大露“嗯”慌了,他不会临场有变数吧?他自从上了这亭子来,就没给过贾似道一个好脸色。她一怀疑起来,心里的鼓真还就越敲越响,惴惴不安的厉害,情不自禁又添了几句叮嘱:“四公子,务必要……小的见四公子你,同贾小娘子怎么看怎么合眼缘,怎么会不中意……”
她话说着说着,就吓止了,陈步元猛地瞪着她,眼神跟看仇人厉鬼似的,还一直瞪着,不肯挪开。辛大露心里发怯,实在承受不住,便将头低了下去。
“嗯。”陈步元又“嗯”了一声。
辛大露低着头,见他那双大靴子在大步往前走,正往贾客珠那边靠,她赶紧就跟了上去。
陈步元走得近了,伸手扶在桌子上,几乎就靠着那装布的红木扁箱子,辛大露一下子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微微就有些发凉,陈步元啊,他这个混世的太岁,千万不要胡来啊……却见着他那只厚大右手忽地一转方向,从怀中掏出那个紫檀匣子,而后又从中拿出了钗子。
“四公子。”贾客珠抿嘴笑笑,极力做出开心的样子,但相由心生,还是很明显流露出那一份勉强。她盈盈弯身低头,安分地等待着。陈步元便拿着金钗,缓缓就要往她发髻上插,却突然停住了。
众目睽睽下,他手里还执着金钗,却转过头去看辛大露。他那一对闪烁如星的眸子里,此时只倒影着她的样子,模模糊糊,却恍惚觉得再也清晰不过。她正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将金钗插到贾小娘子头上去啊!她是那样地着急和惶恐,她是那样在躲着自己的目光……
陈步元心一横,将发钗的钗柄,=进了贾客珠的青丝里。
“此般甚好。”他身边有一个并不好听,却再亲切不过的女声响起,说了一句两人都无比熟悉的话。
他又忍不住往她那边看过去。
较之上次在亭子上大吵,一个改了我行我素,一个改了颐指气使,真的是……此般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