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秋婆婆的脸与她初见时大有不同了,整个面孔泛着黑青,皮肤看起来有些灰暗,看着一下字老了十岁的样子,唯有一抹红唇鲜亮,调和起了整张脸的气色。
容苏的确也是凭借这个认出了她,但一时竟忘了收回吃惊的表情,呆愣愣的僵在了那里。
“哎呦,是小姑娘你啊,快进来——”
婆婆的手倒是依旧柔弱无骨,十指丹寇娇艳,懒洋洋的牵着她往室内走去,步子迈得不疾不徐,续上刚才的话:“我正想着没有谁能帮我看看花色呢,可巧你来了,快帮我选选哪个好看?”
容苏边走边打量,忽然觉得这地方熟悉又陌生的,直到看见那扇花团锦簇的屏风,才想起来这就是当初刚进城时来的神阙门,只不过她那时是从前门进的,现在走的是,后门。
“哎呀,这个小东西怎么也跟进来了,快出去出去——”
大抵是因为胜秋婆婆的原身是只虫子,对鸟类很是没有好感,云泽刚落到屏风架上,就遭到一大嫌弃,被追的跳上跳下的满屋子乱跑。
容苏连忙将它召了回来,好生解释:“婆婆你行行好,我家的傻鸟一出门就找不到路了,就让它待在屋子里吧,我担保它绝对不吵不闹——”
云泽委委屈屈的落在她肩上,果然毛顺下来不出声了,眼睛直溜溜的看着胜秋婆婆,唯恐她说出一个“不”字。
胜秋婆婆往石桌上一靠,也是没有力气追了,指了指门角:“喏,就站在那头去,我这里浆浆水水的,打翻了可就不好了。来,小姑娘,快帮我试试这个......”
桌子上歪倒着七八个木碗,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看着姹紫嫣红的一片,还泛着阵阵甜的发腻的香气。
容苏就着这股味道晕晕乎乎的走到桌前,两眼一花,昧着良心道:“婆婆用哪个颜色都好看,尤其是手上这个最漂亮。”
胜秋婆婆听得受用极了,老脸一红,伸出修得尖尖细细的指甲,戳了下容苏:“哦呦,小姑娘嘴不要太甜的呀,真是好久都没有谁同我这么说过了,等着,我再挑几个花样来比照一下。”
容苏肩膀上骨头还没缓过来,让她这么直愣愣的一戳,疼的钻心刺骨的,但又怕对方看出来起疑,手握肩膀的动作硬是轻飘飘的略了过去。
她佯装闷热的扇了扇风,说道:“这屋子好生闷热,跟架着炉子烤似的,婆婆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城主都不管的吗?”
“什么呀。这都是我自己挑的,上头的屋子又冷又干的最不适合滋养了,皮肤要裂口子的,哪比得上我这屋子!”胜秋婆婆正用木杵捣着浆果,用力捣了两下才看她,表情有些神秘:“ 啧,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这地底下还真就架着炉子烤呢,哎呀温泉水烧得热乎乎的,刚好治我的寒症,你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懂的!”
容苏连忙附和道:“唔,怪不得都说献都是片少有得乐土,这城中的机关布置的还真是精巧,我要是多留些日子怕是也不想走了。”
胜秋婆婆笑得花枝乱颤,屈指抬起她的下巴:“丫头想的倒是挺美,献都可不留外族,你还能在这里闲得找乐子,全是因为城主还没厌倦你们的皮相,落难到这儿的妖精鬼魅多了去了,哪个不是豁出命的找活干。我看你一个糙手糙脚的小地灵,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迟早要被扔到下九门干苦力的,还是早做打算吧。”
合着这位祖宗把她当成拐回来干活的妖精了,还是卖色不出力的那种,还真是非常刺激的误会了……
她索性将错就错,顺着对方的话头,没心没肺的笑道:“不怕跟婆婆说,我从小就没依没靠的,拢共也就来过这么一个好地方,舍不得走,能留下干什么都行。听了您说的我委实不晓得怎么讨心上人欢心,这脂啊粉啊的也是用的头一遭,肯定是要被嫌弃的,那依婆婆的意思,我以后要是去了下九门还有活路么?”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戳了对方的心,胜秋婆婆竟然愁容满面的伤感起来,细细的眉毛蹙着,眼圈泛着微红,随时要泪洒当场的模样。
“孩子,我同你说。”胜秋婆婆攥着她的手,慈爱的拍了两下,语重心长道:“献都可不是什么善地,以前老妖君在时城中还不是这个样子,各族之间都有走动要亲近的多,之后为了躲避天神的辖制,才开始往地下修城,四百年了一直都相安无事,就算秽土上的其他生灵也能在献都找到一块栖身的地方。可现在不一样了……
各族之间越分越细,各顾各的,由上至下愣是划出三六九等来,过得都不怎么安生,外来的那些小鬼都去了下九门,听说有虚弱些的全都喂到大火炉里当柴火烧了,哪还有活路呢。啧啧啧,可怜的呀,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容苏面沉如水,淡淡道:“我明白了,如果不拿生魂去供养地底下的火炉,城中所有的运作都会停下来,到了那个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亲手建造了献都的妖族自己都没有办法承受,是不是?”
“你……你……是不是说错重点了。”胜秋婆婆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还可怜兮兮为为生计发愁的小妖怪,居然敢夸口说出这种大话来,一时间都有些词穷:“这些关你什么事……在这儿瞎想什么呢……”
容苏表情绷了一会,突然双弯起了眉眼:“我就是在想,究竟是什么宝物,居然可以供养献都四百年都从未停歇过,婆婆你就不好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