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胆小,这一夜,她是穿着衣服睡的,并不踏实。隐隐约约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女人吟唱声。
第二日清晨,有个丫鬟敲门,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边缘上搭落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的白色毛巾。“大少爷,太太…”边叫着,耳朵还贴向门面,听着里面的动静。
门从里面打开了,丫鬟探着脖子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大少爷的身影。便放下铜盆,没敢多言。小鸾对她友好的笑笑,问她,“你叫什么?”
“回姨太太,我叫冬花,有事您找我,我就住旁边的厢房。”冬花指了指西侧的屋,规矩地答了话。
冬花,名字有些怪,小鸾琢磨了片刻,有冬季开的花吗?
小鸾装扮好,走到院中,见一枝腊梅开得正红。
今日有些冷,她紧了紧脖颈处的貂毛领口。这件大衣,是林家送她的彩礼,在北平流行的貂皮大衣在江南一样受到欢迎。
按规矩她要去前厅給各位长辈请安。她住得偏,林府又大,拐角处的廊上有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嚼着舌根,见小鸾走来,各自散开了,但她还是听到这么几句。“听说昨晚大少爷睡的书房,”“嘘,别瞎说,我昨夜看到大少爷去了姨太太的院。”“姨太太叫的好听,就是小老婆而已,据说是花钱买来的。”“别这么说,小心墙外有耳,人家是苏家二小姐。”“什么二小姐,没读过书,家里绣绣花,比我们强不了多少。”…
小鸾知道,做小是不一样的。如果再得不到丈夫的宠爱,没有一儿半女,她这辈子算是完了。可她觉得,就算完了,也比委曲求全来得好。
忽然眼前飘过一个女人的身影,竟有些眼熟,她跟着追了过去。在一个荒芜的院门附近,不见了踪迹。她乍着胆子向前一步,来自东边的晨光刚好斜射入西侧窄小的井中,周围一片烂黄的枯草,这正是林月白亲娘的院子。
去年夏天,她和月白,就在这里,被这个女人吓得躲在丛中不敢吱声。
小鸾起得早,到了前厅,只有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女人,一身素青旗袍,文雅祥和,安静地捧了本书,封面写了《纳兰词》。她好学,轻轻走过去,大着胆子问,“纳兰是谁?”
慧心没想到有人和她讲话,停顿了下,抬起头,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披着件名贵的貂皮大衣,应就是大少爷新纳的姨太太。“纳兰就是纳兰性德,前清的一名词人。你看这句,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她指給她看。
小鸾书读得不多,不能理解,没办法鉴赏,只好尴尬地笑着。但慧心看得出来,她很感兴趣,“平日午后,得了空,你来找我,我讲给你听。”
“好啊。”这前厅的大门在冬日也时常敞着,只是挂了一条隔绝外面冷气的石青色门帘,屋内却相当暖和,“怎的这么热。”小鸾脱下大衣,露出粉格子绒面旗袍。
环视一周,这才注意到,厅堂的一侧仿照西式装修设置了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红色的火苗向上攒动着,中间位置还有一个大大的铜制火盆,可以闻到炭火之气。
正聊着,一下子来了好些人,小鸾赶紧站好。
林老爷先发了话,对其余人说,“她便是月太新娶的姨太太,苏氏,唤作小鸾。”见她站在慧心旁,“小鸾,你不必拘束,这位是你的三姨娘,慧心。出身书香门第,你倒是可以和她好好学。”紧接着,又指了指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这是你二姨娘,香玉。”手腕上的淡翠白玉镯让小鸾记起,她是林老爷寿宴上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
小鸾从丫鬟那里接过茶,一一敬了,喊作“二娘,三娘。”
“我们像是来晚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掀起门帘,扶着一个稍微年老的女人走了进来。
小鸾觉得这个年轻女子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这是你的母亲。”林老爷介绍着年长的老妇人。小鸾知道,她便是林月太的亲娘。也不知该行什么礼,双膝跪了下去,才敬的茶。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倒是一脸随和,手中掐着佛珠,话却严肃了,“以后本本分分,过门便是林家人,知道你是顾绣的传人,得把这技法在林家发扬光大。”
小鸾点头称是。
“起来吧。”大太太见她还算乖巧,并未刁难。“有空,你去指导小英刺绣。”
她站起身,低眉顺眼,林老爷又添了句,“曼君身体不适,你不要去打扰她。”
“赶紧吃饭吧,饿死了。”二太太香玉听得不厌烦。
“好,马上去,人老了话就多。”林老爷拍拍香玉的手,大太太见惯不惯,早已过了逞强吃醋的年纪。
于是,小鸾跟在众人后面,去了饭厅,看到前面搀扶大太太的那名年轻女子,她是谁,小鸾猜测着。
饭桌上,她见到了林月白,自宪兵大牢后的第一次。
林家的人口众多,饭桌底下站着几个丫头伺候饭菜碗筷。
“月太和小英又一大早出去了吧。”林老爷不咸不淡问起,周围人都懒洋洋没人回答。
小鸾怕自己坐错位置,一直站着,最后一个入座。抬起头,正看到林月白坐在对面,隔了一个桌面的宽度。林家有家规,“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小鸾第一次同他一个饭桌吃饭,月白埋头吃饭,并未看她一眼。她开始自责,他在怪她,怪她出卖了他,出卖了所有人,可是,她没有。她得找机会和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