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明白得很,现在提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怕是要写入法条,送去做妾,在林府那样的封建传统家庭里,即便是小鸾,她也有所担忧。更重要得是,她会丢了苏家和自己的脸面。
上学路上,小鸾跟在姐姐旁边。
“你去为衣坊,想办法记下所有日本顾客的信息。”碧微教她。
“嗯。”小鸾点点头。
碧微见她乖巧听话,又来了一通教育,“国家有难,作为新时代青年,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小算盘,要时刻准备着战斗国家才能强大。”
小鸾不想与她辩论,“知道了…知道了…姐。”她重复着,低着头,双手交叉在一起,拇指打着圈。在姐姐眼中,她是个麻木自私的人,就像姐姐嘴中常说的“阿q”。那又如何,这是她自己的生活,她就是对国家大事不关心。
她做这些是因为林月白,她想得到他的喜爱,那种能比过姐姐的喜爱。
沈老板见小鸾来,开心得不得了,她知道小鸾是个肯做事的,又用心学,她就是要收个这样的关门弟子,传承她的手艺。
沈老板精通富贵圈的时尚,做洋装,旗袍全上海怕是找不出更好的,再加上顾绣活画般的刺绣,锦上添花,单是做上一件盛夏半身马蹄袖矮领口彩棉旗袍,便是要好几块银元,这价格也只有官太太和上流淑女小姐消费得起。
在这公共租界内,外国人也是颇多,他们喜欢融入了婀娜东方美的改良旗袍,顾客中日本侨民也很多。
小鸾不是第一次来,但是学做洋装旗袍却是第一次。沈老板边給顾客量尺寸边給她教学,告诉她这软尺从哪里掐到哪里,留多少余地,行规又是如何纪录。小鸾新去,不太熟悉这套程式,手忙脚乱。
“小鸾,你去給这位小姐量下尺寸,我这儿离不开。”沈老板叫她。
“哎…”小鸾痛快地答着,心里却很忐忑,刚来不久怕做不好,丢了为衣坊的招牌。
沈老板知道她是个认真的人,抬起头,冲她伸出一个大拇指。小鸾见到,顿时有了信心。她把皮尺挂在脖子上,拿起铅笔和本子走到一位妙龄小姐跟前,小姐周围还跟着一位时髦打扮的阔太太。
“这花色太俗气了,”阔太太拨开一块面料,小鸾看到上面印着大朵大朵粉嫩的牡丹。
“曼君,这块料子好。”说着比上她的身,同样的粉嫩色,意境却很是不同,曼君看进镜中的自己,想起南朝乐府《西洲曲》中的几句,“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出淤泥而不染,还是如《红楼梦》中的妙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想及自身的命运,怅然若失。她是不想嫁入林家的。
小鸾給她量好尺寸,曼君才认出她。
“我在这里学徒的。”小鸾笑脸相对。
“怎么,熟人?”阔太太问曼君。
“见过,不算熟。”曼君淡然一笑。
沈老板送走颜夫人,见到小鸾失了魂似呆立一旁,说了句心里话,“不要和顾客走太近,不是一个圈子,会被说闲话攀高枝。”
这话小鸾很懂,他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就比如颜小姐,林月白。
这些天,碧微倒也安分,下了学便回家,只是每天上学路上都要和小鸾一起走,苏太太以为姊妹感情好,或是有些体己话,放心许多。可惜小鸾并没有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心里也是觉得自己笨,分析着,月白会不会因为她没用而瞧不起她,心情有点低落。
这天,小鸾照常在店里忙,沈老板叫她去拿一件半成品旗袍送到顾客家里试穿,把调整尺寸记下来,她嗯了一声,便出了门,远远听到沈老板朝她喊了一声,“路上小心。”
顺着地址,路上竟可以看到身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气氛自然紧张起来。
顾客门前有日本兵驻守,其中一个打量她半天,仔细盘问了她许久,叫她先等着。又过了好半天,才叫她进去。
那是一个有点旧的二层白色小楼,装潢颇有日本的典雅简洁,一个相当有韵味的妩媚女人坐在长木椅上,一手端着个镶了金边的,相当精致的咖啡杯,一手夹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小鸾不敢贸然进去,就在门厅里站着。那女人朝她招招手,示意叫她过去。
“怎么好像见过你。”女人补了一眼,“喔…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做绣工的女孩。”
“是的,美子夫人。”小鸾在门口地毯蹭蹭鞋底的泥土,小心走过去。
“你记性不错,还知道我的名字。”美子露出赞赏的神情,“叫什么名字?”她随口问起,吸入一口暖心的烟气。
“苏小鸾,鸾凤和鸣的鸾。”小鸾嘴角微翘,沈老板告诉她,要永远对顾客面带微笑。
“苏小鸾…苏小鸾…”美子低喃了两遍,“啊…”猛的忆起,难道是井上少佐提起过的苏小鸾?她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