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出了院子,去另一边叫上子阑,一道去逛长安的夜市。此时凡间已是隆冬时节,傍晚的寒气更是袭人,虽然神仙是不怕冷的,但墨渊还是担心白浅会冻坏身子,忙取了蓝裘滚边的墨色大氅将他的小狐狸裹好,牵着她的小手,揣在大手里,边走边逛。

许是天冷,路上行人也不多,摆摊的店家纷纷提早打烊了,见逛得索然无味,子阑便提议去茶楼听戏,里间坐着也不冷。三人在鼓楼附近找了间门脸颇大的茶楼,踱了进去。小二儿将他们引上二楼雅间,待三人一同坐下歇了,十七要了些干果、茶点,又问师父打算喝什么茶?墨渊不假思索道:“八宝茶。”子阑听得一愣,本来这几日他就觉着师父的种种行为颇有些奇怪,此间怎么又点了那种甜的腻死人、俗得不得了的糖茶?这完全不似师父平日里的风格啊!分析来分析去,他觉着这些肯定都跟十七脱不了干系。这不,糖茶上来了,他又瞧着师父徒手捏了核桃,剥了皮,一颗一颗往十七嘴里送,只见那小十七檀口微张,叼了核桃仁儿,脸上还盈盈带笑的看着墨渊。

子阑这才觉得有些冷汗涔涔,他原以为师父是不想带十七下凡来的,拗不过她才无奈带她一起出来,这一路上宠着她,也不过是出于七万年前的惯性使然。可现在看来许是自己愚钝了,十七今天这一副女儿装,打扮得如此娇俏,又跟师父同出同进的,两人还手牵着手,若说是父女情深,这么大的闺女,也实在说不过去啊!师父既然知道她是个女的,还如此不避嫌,那也断不可能似那传言一般是个断袖,唯一的可能就是……

正琢磨着,对面戏台上,上来一位青衣歌女,人长得十分清丽,方一落座,台下的人群就一片掌声,看来肯定是个名角儿。那女子的侍女,捧上一把焦尾,青衣女子素手拨来,但听得琴音响亮松透饶有古韵,尚可入耳。和着琴音,她娓娓唱道: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遍还未唱完,白浅就瞥见师尊眼眶微湿,似是有一阵恍惚,白浅心底一沉,只一片潮湿,眼眸失神怔忡地望着那青衣歌女,仿佛她吟咏的是自己的心声一般,只是这一番心事从未对师尊倾诉过,他又如何会为自己闻声落泪呢?明知师父绝不是一个情绪容易外露的人,那他眼中的清波是为了谁?可是在他那无数流年中,曾有哪个如花美眷也对他诵过这自上古流传下来的坚定誓言,如今触景生情,无意间搅起那些个流逝在他脑海中的波澜吗?

子阑看着二人默不作声,似是都被这上古情曲勾了魂去,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原来此间,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只怕师妹日后做不成九重天的太子妃,反而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师娘去。

一曲唱罢,自是掌声如潮,青衣女子起身作礼,饮了口茶歇了歇,方又换了首曲子,弹唱开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墨渊此时欣慰地一笑,眼中全然不似方才的苦涩怅惘,白浅听闻此曲调子甚为熟悉,原来好像就是师父七万年前经常对自己弹奏的那首,今日听着这唱词,不觉内心翻涌,几欲哽咽。她小心地问墨渊道:“师父,这首词原就是配那曲子的吗?”。墨渊笑着叹道:“十七当真该叫‘司音’吗?为师弹了两万年,原来都是在对牛弹琴啊!”

一旁的子阑闻言,手中茶碗一滑,险些打翻在地,尴尬起身道:“师父,茶凉了,我去叫人添水来。”

子阑下了楼去,墨渊又低低与十七吟道:“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师父!这是茶楼!”十七听了这词的下半阙,更觉着脸红心跳,心道,这些个文人骚客,怎的如此奔放?

“十七脸红什么,难道你不是与为师交颈而眠后才听懂这琴曲意的嘛?”墨渊揶揄人的本事也真不是盖的。

此时,子阑唤了跑堂的,来给三人添水,瞧见十七两颊生艳,旁人瞧着仿佛一朵开得荼蘼的牡丹花,不觉自己也有些难为情起来。

“呃,师父,外面好像下雪了。”子阑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

“嗯,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师尊拉上白浅翩然离座。行至门口,果见夜空中新雪飘下,洁白晶莹,轻柔绵密,墨渊紧了紧十七的大氅,又帮她竖起帽子,对上师尊的目光,仿佛有雪珠融进他清润的眼眸中一般,湿润而纯净。

“子阑,今天这茶楼选的好。”待他回过神,只见师父已经拉着师妹走远了……


状态提示:2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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