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自然无怨言,但李筠的奶嬷嬷,却在李筠耳边念个没完,念老太太算计不公,老爷薄情负心,李筠小时还不如何放在心上,没想到,自己五岁时,却变生腋肘——
那年李坚奉命随钦差大臣去淮扬一带征收盐税,整治贪吏。钦差大臣奸猾无比,不愿得罪人,事事将李坚推在前头。李坚拿住了贪吏们的把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兼又有法可依,倒不如何难办。难的是盐商里面有个带头的柳姓商人,死不交税。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柳姓商人不怕死,李坚倒无可奈何。商谈数次后,柳姓商人表示愿意交税,有一条件,李坚需得迎娶自家女儿做贵妾,这就是柳福柔了。
你道他一介商人,反而如此爱女?非也。柳福柔的幼弟花天酒地,吃喝嫖赌,不能立业。柳老爷欲在官场上寻一靠山,这李坚正是送上去的好去处。柳福柔也知道自己若不嫁于李坚,日后便要被配给其他大商贾,反而进门做妾是最好的出路,也没有不愿意的。
李坚只道柳商人爱女心切,自己又年近四十,夫人又一向体弱多病,纳妾也未为不可,遂回信到家,禀告此事。高氏正愁对儿媳无计可施,此时送上门来的堵,怎么能不给儿媳添?也不告知儿媳,直接允了此事。胡氏直到新人进门,还被蒙在鼓里,然而婆婆强压着让自己接了敬茶,丈夫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更是大病一场,无心理事。
此时李筠已经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被花嬷嬷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年,也渐渐恨上了祖母与父亲。
随着柳氏诞下一女一子,在李家站稳了脚跟,又尽力讨好高氏、李坚,拉拢府中众人,风头渐长。
胡氏随后又怀过一男胎,挣了两日两夜也没保住,连带着自己也撒手而去。
李筠一瞬间变成了丧母长女,原本李坚还有些许疼爱之情,关怀了好几日。府中却又传出,柳氏为了替胡氏尽心,连怀了身子也没声张,硬是累得滑胎,李坚又一下子担忧柳氏去了。
李筠对众人的恨意更加是无以复加,连天天去荣寿堂晨昏定省也是不情不愿,从不准时。原本李坚还体谅些许女儿陡然失母,心情沉痛,柳氏在耳边劝了几遍“大姑娘不过年纪幼小,顽劣无知,便有些儿不敬老太太,老太太不说,我倒替老太太不平。老太太夸我们霜兰两句,大姑娘也不大爱听的。但想必过两年便好了”,李坚便想到女儿已然十来岁,算不得无知孩童了,加之连尊老爱幼的道义都反而忘了,渐渐不大喜爱这不懂事的女儿了。
这日一进荣寿堂,高氏又是一副挑剔的神色,不对着李筠,反而转过去夸奖李霜兰:“瞧瞧二丫头,我还没起身呢,就在这里候着,又替我端茶又替我递水的,虽说是庶出,却比有些自认嫡出的有规矩多了!”
李筠自顾自行礼完毕,不待高氏发话,自便落座。对高氏所言假作不懂,心里却暗笑,这高氏不知是无知,还是有意,既贬低了自己,又诋毁了二丫头。虽说损了自己一嘴巴没规矩,却又点出了二丫头是庶出。这不,李霜兰前半句还抑制不住得意洋洋呢,后半句脸上就沉得能滴水了。
高氏面前的罗妈妈不好接话,只好微笑着接过丫头手里的茶,亲自端给李筠。
高氏又侃侃而谈了几句,像是心情甚好,没多折腾李筠,端起茶碗:“你们退下吧,我要礼佛了!”李筠进了荣寿堂未发一言,又站起身来告退,没想到高氏忽地脸色发白,手抖声颤:“小红!我心口闷得慌!眼前也黑乎乎的!快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