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平在县里做活,消息就比在乡下时灵通许多。
他们与县衙门打交道多,迎春又每日来送饭菜,他跟迎春也相识,总能打听点啥。
这日迎春喜气洋洋地走来,柳三平道:“看你这模样,有啥喜事不成?”
迎春说:“倒不是喜事,就是我心里这口气发出来了。”
迎春好事将近,能让她憋气的,多半还是那几个拐子,柳三平也恨拐子圆圆如今是她闺女,那样乖巧灵活的闺女,宋好节咋就忍心拐走?
柳三平遂笑问:“是判决下来了?”
迎春点头,“今儿县太爷开了大堂审案,但凡有点空闲的人都去看,杨大哥说,是为这惩恶扬善,叫大伙儿都学好哩。”
倒是柳三平他们活计忙,许多人还不晓得消息。工匠们干活辛苦,听见这等热闹事情,都想晓得原委,不好意思跟迎春搭话,围着推车的小伙计问东问西,那小伙计一边打饭菜,一边回答他们问题,忙得满头大汗
。
迎春索性走过去接过饭勺:“成了,我来舀饭,你跟大伙儿说说话。”
小伙计要跑堂,口角灵便,遂将宋好节如何嫉妒养兄、记恨亲妹,如何勾搭外人来拐卖几个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些工匠家里头多半有孩子,天下父母心大抵相似,就是自家孩子不太如意,也多半不乐意他给人拐走,不禁都拍腿大骂宋好节不是东西。
小伙计又说:“今儿县令老爷开堂审案,好大的威风!”他手舞足蹈,说起大堂上悬得老高的匾额,差役分列两旁的威风,县太爷官服如何好看,他们姐夫如何厉害
迎春是老板娘,她手底下的小伙计都管杨林叫“姐夫”。小伙计杂七杂八说了许多,众工匠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他才说起县令如何判罪:“都是斩立决,连等到秋决都不用,已飞马报往省里和京里复核,一有批复立即杀头。
”
工匠们哄然叫好,将作适才没跟他们掺和,只在一旁听着,这时候才慢慢说一句:“斩立决,只怕还轻了些。”
小伙计伸舌头说:“锦衣卫老爷们厉害着哩,就等死这些日子,我看那几个拐子过得还不如死了的好。”
将作笑笑不说话,小伙计跟着迎春回店里去。
过些日子,京城批复:几名拐子罪大恶极,本当凌迟,既已判斩立决,便循汉代旧事,施以硎刑,斩决后碎尸弃市。
百姓们没见着批复,不过都一个传一个,说那是皇爷亲自下的断语,可见恨极了这几个拐子。
没人不恨人贩子,百姓们只觉得畅快,拍手称颂皇爷英明,只有宋好年一家子晓得,这回皇帝好生吃了一回惊吓。
随同批复文书一同来的,还有一封家书,皇帝与太子亲自写信叫和圳回京城去。和圳确实有些想家,又舍不得镇上这些个人,情绪不由得低落起来,最后还是宋好年安慰他:“今冬我们就带着你两个弟弟去京城,在京里过年,再带上你们姊妹几个
去皇庄上玩耍,你回习,只消别耽搁功课,少不了你的好处。”
和圳这才略感安慰,又问昭仁:“只我一个回京城?小姑姑和妹妹们呢?”
昭仁笑道:“我还忙着女学的事情,你妹妹们就是现成女学生,与你不同,你休想把她们也带回去。”
和圳撅起嘴,索性教如真学千字文去。
含芷小声跟百合告状:“哥哥打的好算盘,教会如真,就又多一个人跟他一道做功课。”
百合不禁失笑,这帮孩子小心思还挺多。
为着和圳过不了多久就要回京,二月二又到了,家里炒黄豆,百合索性做驴打滚给大伙儿吃。几个孩子如今可不是从没见过驴子的无知皇孙,乡下东西他们也见过不少,偏偏实在想不出毛茸茸的驴子在土里打过滚还怎么吃得下去,都好奇得很,争着给百合打
下手。家里有蛮女做厨娘,百合有时只需动动嘴,动手时候不多,譬如今日,只消说炒些豆沙,蛮女就将红豆淘干净煮上,再叫小娥过来一起压成豆泥,和猪油、红糖一道
炒出来。
糯米粉、玉米淀粉、白糖和猪油一起搅成光滑没有气泡的稀糊糊,再蒸一刻钟多一点,拿出来就是热腾腾有些黏手的皮子。
孩子们到此时还没瞧见驴子在哪里,一个看一个,又齐刷刷眨着眼看百合。
百合笑着说:“这可是甜点心,哪有驴子可吃?你们等下看着就晓得。”
于是蛮女往案板上撒上厚厚一层熟黄豆粉,再把皮子擀开,铺上豆沙卷起来,最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卷子。糯米极黏,切时也要放在黄豆粉当中,以免粘刀。
和圳恍然大悟:“像驴子在黄土里打滚!”
旁的孩子们也看出来,都不住点头说原来如此,只有如真个傻小子叫着“驴子”咯咯笑,也不晓得那句话引得他这样。
才做好的驴打滚,稍微晾凉一下就能入口,外头黄豆面浓香,糯米粉细滑有嚼劲,豆沙软糯香甜,越嚼越香。
唯独有些个噎人,百合心想下回须得少放些黄豆面,又让蛮女给孩子们预备甜汤,蛮女取几个上年冬天存下的梨,煮几碗冰糖雪梨,大伙儿边吃边喝,都很高兴。
宋好节要被处斩的消息传来,宋好年问和圳要不要去观刑,和圳摇头说:“我心里头的气已经出了,要是再为着自个儿痛快去看行刑,未免有些残忍。”
他的身份最怕残忍暴虐,那是万民的劫难。
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