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致雅走了以后,餐桌的气氛似乎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兴致高涨。
沈老爷子也已经不再追究沈翊骁不肯要孩子的不孝之过,倒是把桌上的两盘青菜吃了不少,算是给孙媳妇第一次亲自给他下厨做菜的一点儿抚慰嘉奖,
席间又不无怜悯地扫过沈翊骁略显晦黯的脸孔:“……”
路致雅的那一句“亲生儿子”,显然刺中了他心底最疼痛的地方。
对于一个当年仅有六岁的孩子来说,在人世间最渴望的亲情,莫过于母亲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句“我的孩子”……
可是,这些都是沈翊骁过早丧失了的。
沈老爷子忘不了,淑媛在手术台上没了呼吸的那一刻,他抱着母亲一动不动的身体哭得有多么的悲伤凄怆;
也忘不了他小时候抱着奶奶,却在睡梦中一次次呼唤“妈妈”的心碎哽咽;
也忘不了路致雅当面对沈翊骁亲切关怀,背后却嘲笑他是“没有妈的野孩子”的虚伪嘴脸;
更忘不了自从生了翊帆后,沈仲华对沈翊骁日渐冷淡的父子之情,甚至作出举家迁至南疆长驻的决定,却唯独把沈翊骁撇下了;
……
口中咀嚼的饭菜也登时有种味同嚼蜡的感觉,沈老爷子目光沉沉地剜向了旁边右下首的大儿子,“仲华,我现在老了,你要跟什么一块儿过日子,我管不了你也管不动了。”
“可是,翊骁也是你的儿子,淑媛又不在了,我马上也眼看活不了几天了……”
“你这个做父亲的总要担起责任,不要让淑媛死不瞑目啊!”
“……”
沈仲华一生谨遵父亲的号令与教诲,从不曾悖逆,只唯独在二婚再娶路致雅这件事上与父亲意见相左。
今晚却亲眼目睹路致雅因为翊帆受伤,而公然对父亲不敬,心下对父亲已是心生愧疚,听得父亲又一次提及死去的前妻,更是忏悔不已。
当即在众人面前立下保证书,“爸,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她出现在您和翊骁的面前。她要是再敢犯上不敬,我就按您说的,将她逐出沈家……”
但他矢口未提离婚的事宜,沈老爷子深知他对路致雅还有迷恋,心里不觉更是惆怅,“……”
没有再跟他说一个字,晚饭后,却是单独把沈仲青叫进了二楼的书房里,父女俩悄悄地密谈了起来……
沈仲华牵挂着被他一怒之下扇了耳光,愤而离去的妻子,不等苏乔和三婶宋思洁收拾好餐桌,便匆匆告辞,只扬声冲二楼喊了句,“爸,我先走了!”
已快步走出公寓……
沙发上,正在陪同二姑父聂东霆和三叔沈仲军打牌的沈翊骁身形微滞——
回头看向门口,哪里还有父亲的身影?
冷峻深刻的五官也悄然覆上一层阴霾:“……”
聂东霆在家没少听沈仲青念叨沈翊骁父子间的那点儿事,深谙他内心所想,遂安慰性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翊骁,你长大了……”
寥寥数字,却足可让沈翊骁明白他的用意。
敛去眸底的暗芒,也淡淡地笑了起来,“是,我现在也跟二姑父一样,是有家室的男人了,管好自己的老婆就好,别人的家务事与我何干?”
聂东霆瞥眸看向不远处正在厨房刷碗的苏乔,也是会心的一笑,“塞翁失马,蔫知非福?至少你有一个好老婆,是不是?”
沈翊骁顺着二姑父的目光,也看见了苏乔背对着他们刷碗的纤细背影——
小丫头倒是恬静温婉,半点儿也没有不耐烦,反而还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在旁边帮忙整理的三婶宋思洁说话,“……”
两个相差了至少二十岁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在聊什么,竟然没有冷场,一付相谈甚欢的局面。
聂东霆突然又在耳边说了一句,“好好待苏乔,你二姑姐和你三婶都挺喜欢她的,是个好孩子。”
沈翊骁有些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是挺好的。”
聂东霆也在笑:“……”自然是挺好的。
否则,挑剔如沈仲青和谨慎如宋思洁,又怎么会二十年来矢口不改地坚持叫路致雅“二嫂”,却是第一次登门就认下了苏乔这个侄媳妇?
有关沈家“二嫂”、“二夫人”的称呼,一直是被外界诟病的怪象:明明沈家老二是沈仲青这个二女儿,沈家上下却一直叫路致雅为“二嫂”、“二夫人”。
更是让路致雅气得跳脚,一再严令府中众人不得在她的称谓加上这个“二”字,却没有沈老爷子的吩咐,却又谁都不敢私自称她“大夫人”或是“大嫂”。
对于沈仲青来说,沈家的大嫂只有逝去的沈翊骁生母郭淑媛才能担当得起。
而对背后唆使她大哥恶意缺席大嫂祭日仪礼的路致雅,称呼一声“二嫂”已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断断再无簪越之意。
至于后来进门的宋思洁,也是早就看穿沈氏父女对待路致雅的态度及路致雅在人后的真面目,不得不刻意与路家保持距离,口中的“二嫂”一词从未更改过。
……
厨房里,苏乔显然也很想问,沈仲青为什么会叫路致雅“二嫂”?
宋思洁却是不动声色地回避了这个问题,拿起苏乔放在料理台上的大红袍,善意地提醒道,“乔乔,这种茶叶可不能摆放茶叶,厨房湿气重,会破坏茶的香味。”
苏乔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给老爷子沏上一杯茶,连忙又烧了一壶水,把自己新买回来的茶具拿出来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