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
卓幼安坐在一方青石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星辰皓月,眉头却越皱越紧。
深陷敌军重围中,他所面对的压力不言而喻,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倒并不担心,但他手下还有近四千名军士的性命,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有半分疏忽。
不仅是他,此刻盘踞山中的任何一个将士都难以安眠,从辰时吃过战饭后,但现在还未进食,腹中空虚,再加之四面潜伏着虎狼之众,无人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发动进攻。
无人休息,无人敢休息。
一个甲士急匆匆的跑来,跪倒在卓幼安的身侧,“将军,辽军断了咱们的水源,现今全军缺水,人心不安,应该趁早突围出去!”
“我,又何尝不想突围。”卓幼安喃喃道,忽的,他直起身,“军中淡水还有多少?”
“没了。”
“没了?”
“是,一点都没了。”
“拓跋无涯上一次攻山是何时?”
“嗯……两个时辰以前。”
“两个时辰?身在昶州,他肯定比我更急,你快去看看四周可有什么异象,不,我亲自去。”卓幼安说着,一步跃起,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拿起火把。
话音还未落,火光冲天,四方顿时陷入一片红芒之中,燃火箭矢如蝗虫过境,举目一看,似万千星芒,萤火点点,炙热的温度使得卓幼安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大喝一声,“火攻!”
“抗旗手,何在?”
一声大吼,全军几乎同时发动,四千人连成一片向后落荒而逃,偶有几个倦怠的军士,也有临近之人帮着搀扶。
伤病残将也是就地打滚躲过箭矢,忍着伤痛弹起身来,和人流一同向着掩体石丘逃去。
大雨过去已有近十日,山中湿气褪去,满是林木,遇火即着,夜风稍一吹拂,火借风势,风从火威,大火转眼间已经充满四野八方。
不仅如此,箭矢射在树上燃起烈焰,林麓火龙滚滚向上攀登,将整座四侠山映的如同火焰山一般。
卓幼安立在青石上,没有逃窜,而是不断指挥着军士们四散躲避,饶是如此,受伤者也不在少数,死于箭下者更是不计其数。
火矢密密麻麻的连射了近一柱香的时间,只听下方一声劈雷一般的爆喝,“杀!”
那是拓跋无涯的声音,卓幼安听出来了,忍不住急切的再吼一声,“扛旗手何在?”
他身边那名先前传信的甲士见自家将军并未向后撤去,他自然不可能先走。
如今听到卓幼安的发问很快就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他帮着眯眼寻觅,蓦然一指不远处的一棵燃着火的歪脖子树,抬头唤道。
“将军,扛旗手在那!已经……已经死了!纛旗还插在一侧!”
卓幼安咽了一口唾沫,“两军作战,战旗既是军威,我去取……”
话到一半,他就看见那甲士猛地朝自己扑过来,卓幼安惊慌间怔了一瞬,那甲士已经以身翼蔽住他,“将军……”
一句“将军小心”卡在喉咙里没有出口,他伏在卓幼安的身上呛出几口血,惨惨的呼吸几口,断断续续道:“将……军,快……逃!”
随即,气绝身亡。
卓幼安这才注意到那甲士的后心上插着一只箭矢,滚烫的鲜血自伤处流出,浸透袍巾,从那位置来看,如果没有甲士的拼死一救,这箭矢就已经扎在了自己的心府。
那箭没有火光,周边又如此混乱,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样一支暗箭朝自己射来。
百步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一员身挂赤狼铠的辽将快速的收了弓,懊恼的喊了一声,“该死的!”
卓幼安感受着那甲士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双眸刹那通红,泪贯眼眶,他哽咽着,无力的,徒劳的用手想要捂住那喷溅的鲜血,直到又有两名甲士冲到他的身侧一把扯住,连拉带拽的将他拖到了一块长满苔藓的巨石后。
“将军,快退吧!”
“是啊!敌军十数倍于我们,箭矢又如此汹涌,咱们撤退到一角,等待救援吧!”
两个甲士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卓幼安只是面白如纸的盯着那为他丧命的甲士的尸身,低头看了看手上殷红火热的鲜血,他心碎了,他愤怒了。
卓幼安很年轻,而且没有过战阵杀伐的经验,即便早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而加入义军,这也只是他第二次真正意义上参加战斗。
在参军前,他是一个书生,不说手无缚鸡之力,有二重境的内功用以强身自保,却也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殴斗,一向崇尚以德服人。
那张白皙温润脸上都是满满的儒雅文弱,若不是家国遭戮,他毅然从军,他的绝大部分好友都是不知道他有内功的。
这是第一次,死亡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也是第一次,他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在自己的眼前。
这一刻,他明白了,这就是战场,敌人会死,自己人同样会死,战争,是最残酷的,在这片战场上,生死只在一念。
没有人不怕死,可在最紧要的关头,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甲士为什么能够奋不顾身的以命换命?
为什么?
卓幼安抬起头来,看到那被火焰烧出一个圆洞的大纛旗,他想他明白了。
大纛旗上,“沧北”两个赤字在半空随风翻卷着,卓幼安额上青筋骤起,他伸手阻止两个甲士的喋喋不休,将全部内气凝结在喉间。
“我卓幼安,绝不后撤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