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情却是恰恰相反。那边周正、何凤山抄了亢家,榆次、介休、祁县、太谷、平遥一带的科甲官员们,却是丝毫不曾动豪绅巨贾一根毫毛。反而是把那些中小规模的商人折腾的鸡飞狗跳叫苦不迭。登堂入室,拆墙掘地的让他们交出赎罪的粮食银子,献出骡马柴草以供军用。
无数跑单帮,或是三五成群结队的行走于宣大三边各镇各口,甚至是远赴蒙古草原赚得点蝇头小利来谋生养家的小商人,被拘捕圈禁起来,每日里严刑拷问,枷号示众,让家人耳闻目睹他们的惨状,到处想方设法的筹措银钱粮米来赎人。
“尔等的衣食住宅,起居坐卧,都是建立在各地汉家百姓的尸骨血肉之上。”
“尔等通敌卖国,罪大恶极!”
“因为你等,死在鞑子刀下的百姓有什么?多少城池沦丧尔等为图蝇头小利,不惜与辽贼鞑虏贸易往来,令其吃饱穿暖,甲坚兵利!被打入地狱后,应该先上刀山,然后下油锅,再转到火海刑域,最后到凌迟刑域,剐满一千三百三十六刀,最后投入畜生道!”
在晋中各地,无数的官员义正辞严的呵斥着跪在衙门前惨呼不绝的商人们。络绎不绝源源不断的,有兵丁将一袋袋铜钱,一坨坨巨大的银锭子,一车车粮食运进府库之中,然后再行运出。
就在伍兴为这种纷繁杂乱的局面而跳脚不已,大骂手下官员荒唐混账的时候,他房中的荆深红却是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杀得人抄的财货还不够,“这些人应该统统抓起来,充军!让他们到军中去服苦役,或是在攻打城池时去挖掘城砖!”
如此言语,气得伍兴一甩袍袖愤愤然搬到签押房之中居住。可是,有心制止各地官员的胡乱行为,看着账本上每天不断增加的银钱数目,运往前线的粮米柴草骡马头口数字,伍兴却也是无可奈何。
最要命的是,此时已经御驾抵达宣府的李自成,得知后续源源不断的粮草接济之后,更是龙颜大悦。亲自写了特旨嘉奖伍兴的此番作为,弄得伍兴尴尬无比。倒是一旁的牛金星捻髯大笑。
太原城中,迎晖门朝阳街一座宅院之内,此时却是冠盖衣冠云集。
正厅之上,数十位衣冠楚楚的人物济济一堂,正在神色闲豫的品茶吃点心。
前排的十几张黄花梨官帽椅上,铺着以金银丝线绣着蝙蝠口中衔着金钱图案的椅披,更有上好毛皮的坐垫,让这些老人们可以尽量的舒服些。
为首的,便是范家、黄家、王家、曹家、常家,苗家、靳家、梁家等家的家主。十几位跺跺脚便能够让整个宣大地区乃至整个北方都为之颤抖的老人,今日却如同避猫鼠一样,悄悄的躲在了太原城中这座宅邸里谋划出路。
“各位大家,亢家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吧?”为首的范永斗放下手中的几瓣南路来的橘子,慢条斯理的用他的介休口音同在场众人开始交谈。
那如何能够不知道?!
平阳亢家,他们主要经营盐业与粮店,规模之大,仅仅在平阳府,就有仓廪数千,京师正阳门外,也有他们开设的全京城最大的粮店。连财大气粗,目空一切的京商,都要甘拜下风。这些年更是在南京、天津等地大作特作南漕生意,粳米、油脂,肉瓷罐、精盐白砂糖等等无一不是可获暴利的行当。整船整船的南路货色被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吃下,然后分销四方。他们还是资本雄厚的典当商人,经营当铺,兼营汇兑。更是以放高利贷闻名。多年来种种经营下亢家已经隐隐超过范家,成为山西首富,号称有资财数千万,在平阳的宅第连云。亢园大达十里,树石池台,幽深如通。
当年的亢家,为了挤垮当地的竟争对手,就曾连续三个月拿出九十尊金罗汉,到对手的当铺典当,一直逼得那人关闭当铺。这一招也有山西商人用在隆盛行的林文丙身上,只可惜林文丙背后的实力实在是太过于强悍,这一招才未曾得逞。
可是,如今在平阳的亢家,已经是一个类似于过眼云烟的名词。虽然有子弟逃走在外,不必担心绝了宗嗣血脉,可是,老窝却是被何凤山给端了一个底朝天。
家中所储存的二十余万石粮米,数千匹骡马,无数的金银细软,尽数便宜了这些陕西流贼!
亢家便是大家的前车之鉴,也是因为这个,大家才悄悄的从各自家乡汇聚到这晋阳城中,商议一个对策出来。
说起来,大家干的活都差不多。以范家为例,主要经营粮食与各种军需物资,很多产业就在张家口。初多与蒙古各部走私,后来老奴起兵满洲兴起,从建州时代到清国,他们就以张家口为基地之一,络绎不绝的展开贸易与走私。
与满蒙的贸易是非常赚钱的,堪称暴利,那些满洲人与蒙古人,什么都没有,就不会没有银子,这种走私,还非常安全,比海贸还没有风险,毕竟陆路没有风浪,边塞走私,涉及到庞大的利益团体,各方掩护下,便是想出事也难。可是如今却不同了,来了一群不讲规矩不讲交情的流贼草寇,把大家的好日子搅和的乱七八糟。虽然眼下里还没有把火烧到自家身上,但是,小草小树烧完了,大树便是再枝繁叶茂,也是难敌刀斧锯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