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怅然道:“先生所言极是!可是先生你有所不知,眼下咱们正被鬼子慢慢折磨致死。他们拿着刺刀非常残忍地杀害咱们的同胞。本来我回申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跟你说这句话,可是林远却让我去杀刘震天。我很担心家人被鬼子迫害,可是现在他们却被军统所控制。”
说完,李肆陷入沉默,陈霸先也漠然地站着。两人默不作声地坐了一会儿,陈霸先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不杀了?咱们就这样便宜了那个老王八蛋?咱们辛辛苦苦从西北到申城打下的江山就这样拱手让给那些小兔崽子?从申城到山城的地盘几乎被他们占领,咱们就这样放过他们了?你那些师兄弟们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咱们就这样一笔勾销了?你知道咱们付出多大的代价吗?眼看刘震天就要上咱们的圈套,你却劝我不杀了!”
陈霸先的轻声细语犹如燕儿呢喃,李肆听了只觉得鸡皮疙瘩四起,浑身不停地颤栗。看到李肆不言,陈霸先继续说道:“你可以保留意见,可是不管怎样,我仍然大开杀戒。你见过两只杀红双眼的野狼会善罢甘休吗?他们只会咬个你死我活!到那时候,我们才能顾全大局,我相信刘震天也是这么认为。”
李肆随即搭话道:“先生,我在西北见过那些野狼,它们从来不会撕咬自己的同类。”
两人沉默许久,陈霸先语重心长地说道:“李肆啊,你待在西北太久了!人也变得像罗树林一样天真,他说咱们仇恨太深,你就信以为真。可是他不用阴谋和手段,最后却死得很惨。我何尝没想过金盆洗手,可是残酷的现实逼迫我不得不这么残忍……”
两人说话间,偌大的澡堂里怦然响起一阵枪声。射出的子弹顿时打爆了陈霸先的脑袋。李肆惊慌失措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躯体,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
雾气弥漫的浴室里,荷枪实弹的黑衣人神出鬼没,他们抬起的枪口有条不紊地指向每个可疑的目标。这些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紧跟而至的军统,刘震天的手下。
李肆表情木讷地瘫坐在地,从死者头上喷出的血渍溅到他的胸膛。他手无寸铁,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情绪。就连坐着,他都觉得浑身疲惫。
于是,他四仰八叉地躺倒在雾气腾腾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向四处散开。惨白的地板并不透水,死者身上流出的鲜血随波逐流。
过了几分钟,黑衣人蜂拥而至。他们举枪指着倒在血泊中的死者陈霸先和躺在地上装死的李肆。确认老家伙已经死亡后,他们恶狠狠地踢了几下李肆,仿佛对待尸体般,然后径直转身,飘然而去。
军统设在申城郊外的一处秘密基地里,军统头子刘震天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手下刚带回来的死者,随即紧蹙眉头,厌恶地退后几步。虽然他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他并不喜欢死人,何况死者还是他的对手。
不一会儿,他斩钉截铁地冷笑道:“呵呵,他只不过是个替死鬼。”
为首一个军统立即解释道:“司令,我们听到李肆跟陈霸先交谈。”
刘震天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听见他们两个说话了?”
站立身旁的军统随即附和道:“是啊,李肆乔装搓澡工,一边给他搓背,一边跟他说话。”
刘震天冷笑一声,“呵呵,李肆给他搓澡也好,跟陈霸先交谈也罢。总之,你们开枪射击的时候,陈霸先这只老狐狸早就逃之夭夭。这种欲盖弥彰,金蝉脱壳之计,也只能欺骗你们的双眼。”
军统们垂头丧气地呆立原地,犹如泥塑木雕。
刘震天反问道:“李肆他人呢?”
“司令,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放虎归山了。”
刘震天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他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
赵家大院里,飘摇了整夜的风雨终于消停。地上落英缤纷,枯枝败叶成行,坑坑洼洼之处,几乎积满了雨水。
赵建国一夜未眠,因为他拿着望远镜,一直躲在窗帘后面窥视对面的刘家,就连他身上所穿的这套衣服也未曾更换。
仅仅一天时间,他就经历了诸多的变故,失而复得的自行车,中统刺杀昔日的仇敌刘震天,突然现身的战友张大民,以及对方为他揭开心中的疑惑。
对面刘家的门牌仍然显示反面的数字,不过出门打扫的佣人又把它翻回了正面。赵建国放下望远镜,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身上除了被污染的一块血迹,整体看起来还是有些狼狈。不过,他煎熬了一夜,眼前的一切就像梦境般恍恍惚惚。
妹妹赵月娥蜷缩在他的床上酣睡如泥,姣好的面容露出浅浅的笑靥。赵建国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抚平忧伤的情绪,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换上,强打精神,准备出门上班。
当赵建国准备走出家门时,他下意识地扫视一眼父亲赵天顺的静心庵。只见房门虚掩着,平日里时常响起的收音广播早已销声匿迹。
赵建国犹豫许久,最终忍不住上前敲了几下门。可是屋里无人回应,他只好推门而进。
只见他父亲赵天顺西装革履地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样子准备出去上班。放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旁边搁着一根雪茄,从完好无损的烟头可以看出对方并没抽烟。
赵天顺面容衰老,神情沮丧,看样子昨晚也没睡好。在赵建国的印象里,从未见过父亲表现出这样的窘态。
赵建国不禁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