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的出嫁像是在跟天和帝算总帐,从前的事但凡能想起来的都是一件一件道来。
从君长宁六岁针扎君灵犀,到君长宁八岁推君灵犀摔倒,从君长宁十岁将君灵犀骗下护城河被十皇子打捞上来,又到君长宁十二岁拿石头砸君灵犀。
一桩桩一件件,天和帝像报复一般地细细数来。
这还都是大事,还有一些不被旁人所知的小事,是间殿的人告诉他的。
当初陈皇后禁止君长宁再接近昭仁宫接近君灵犀,但挡不住君灵犀长大一些之后就主动往外跑。总不能禁着六公主一直不让出恰合宫啊,所以姐妹两人偶尔还是能遇见的。
而君长宁几乎就是没有错过任何一次遇见,每一回都能给小她四岁的君灵犀下点绊子,暗里使些手段。也得亏她身边总有宫人陪着,要不就是她四哥九哥或十哥陪着,基本算是有惊无险。可即便是这样,对于陈皇后来说,那些年的日子也着实是过得提心吊胆。
天和帝盯着君长宁,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就觉得其实这些也不能全怨孩子。就像君长宁说的,她当年才几岁?她懂什么呢?她只是一个想得到父亲疼爱的孩子,却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多出了另外一个孩子分走了她一半甚至一多半的宠。
想来,当年的白明珠也是憎恨陈皇后的吧!因为如果不是陈皇后生出了嫡公主,君长宁几乎就将是东秦后宫最小的一个孩子。最小的总是会得到最多疼爱的,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会与其它的兄姐弟妹不同些。可是君灵犀的出生彻底将现状打破,原本属于君长宁的一切都变成了君灵犀的,白明珠难免心中不快。于是她将这种不快加注在孩子的身上,日积月累的,就将好好的一个孩子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可惜没有回头路了,走到今日,已经回不去了。
他低下头,不愿再看下方站着的女儿。
君长宁却不依不饶,死活不肯就这样放过她的老父亲。她心里有苦,她心里有那么那么多苦,也憋了那么那么多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有宫人上前提醒她出宫的时辰快到了,她一把将那宫人推开,仰着头质问她父皇:“你为何低头了?继续说啊!说你知道的一切,说你监视了我这么多年都发现我做过什么!你说我把灵犀骗下护城河,那你怎么不说十哥救了她之后几乎把我打个半死?我也是他的妹妹,何以他只疼爱灵犀不疼爱我?都是同父异母,我跟灵犀究竟哪里不一样?”
君长宁哭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痛哭,“我知道,她是嫡,我是庶,我在她面前总是要矮上半截的。所以我的父亲更疼她一些,对我就差了,所以我的那些哥哥们也更在乎她一些,对我就无所谓了。我脑子里一直记着一件事,就是灵犀出生那日,母妃抱着我哭了半宿,她一遍一遍抚着我的头告诉我不要怕,不管父皇不疼不疼爱我,她都是爱我的。我当时就不明白,为什么皇后娘娘生了妹妹父皇就不疼我了?妹妹是父皇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君长宁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还真不是,比起灵犀,我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女儿。我只是顶着公主的名号养在宫里的一只猫儿,等到养大了,时机成熟了,就放去,哪家要就送给哪家,用我的后半生来换我母族的安稳太平。原来我在我父亲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她直起身,好好跪着,端端正正地给她的父亲磕了三个头。
“既如此,那你我之间便也不谈父女之情了。我害过你的嫡女,可你的嫡女长大之后我也没再讨着半分便宜过,反而三五不时地被她欺负,这就算扯平了。何况你的儿子当初也打过我,算是给你的嫡女报了仇,那么于这件事情上,我就不再欠她。至于你生我养我之恩,如你所愿,我搭上后半生性命回报于你。你放心,我不会叛国,也不会害你的两个外孙。但是我嫁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我若能好好活下去,你也别指望我再为你和你的国家多说一句好话。父皇,你我之间的父女情份,自此便终了吧!”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起身的时候又看到这一身水红色的嫁衣,不由得笑了起来,“印象中,我是第一个不穿正经出嫁的公主,也不知道我的父亲同我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我是刨了你们君家祖坟还是掐死了你们君家的香火,至于你如此憎恨于我?不就是说出你那妃子跟白兴言之间的事了么,她做都敢做,还怕人说?”
君长宁摆摆手,又笑了,“我怎么又扯起这些了,都说了父女情份一刀两断,那就也该将前仇旧恨一起给了断了,我还记这些干嘛!水红就水红吧,反正也不是自愿出嫁,无所谓了。只是……皇上,好心提醒一句,若有一日灵犀也面临我这样的局面,希望你能多想想她是你曾经那么那么疼爱的嫡公主,是你不昔放弃另外一个女儿,将全部的父爱都倾注过去的嫡女。希望你能多想想我今日的不甘,和二皇姐的结局,希望你能给她另外一条路。”
她缓缓地将手里水红色的盖头展开,盖到头顶,眼前一片红色挡住了视线,她再看不到高坐上位的皇上皇后,再看不见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鸣銮大殿。
转身,抬步,一步一步往外走了去。
“我并不喜欢灵犀,与她之间也谈不上任何姐妹亲情,但是我依然希望你能够善待于她。至少那样会让我知道,给予我生命的那个人心底还能够存有一丝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