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则声凄凄然,有思心,则声迟迟然,有怨心,则声回回然,有慕心,则声裴裴然。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丝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吕公子既得了老子道德五千言,又通览了关尹子所著,方今天下亦是无出公子之右者。老夫自从听庞子说,公子散尽千金奔走于咸阳和邯郸之间,便料定公子绝非寻常之人,定然有什么不可言传的大事。老夫不解的是,公子既来楚国购粮,却为何不去找楚王和春申君,偏偏要自行其是呢?”
陈政心想,我总不能说因为怕了那些楚国美女,也不能说躲着黄歇的那些门客,更不能说跟那位楚王压根儿就没见过面吧?!
“哈哈哈哈!”鹖冠子又是一阵大笑:“看来吕公子有难以启齿的心事。老夫却认为,公子既能胸怀天下百姓而不辞劳苦、周折往返,还有什么心事值得挂在心上呢?!再者,公子即使是心存顾虑,难道还有什么事比百姓更重要吗?”
坐在陈政身旁的李牧听后一笑:“先生说得有理!”然后扭头看着陈政:“吕大哥,这位老先生所言也是我早就想对大哥说的。其实大哥的心事我也略知一二,可大哥散尽家财、往来奔走,不就是为了天下百姓吗?!既是为了天下百姓,春申君送给大哥的那些美女也好,亦或那些夸夸其谈的门客也罢,又何足挂齿呢?凭大哥与楚王的交情,我等又何惧之有呢?!”
陈政抬起一只手,为难道:“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站在鹖冠子身后的庞煖插话道:“吕公子如此优柔寡断,如何可成大事?既然以天下苍生为念,个人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鹖冠子看着陈政笑了笑:“吕公子虽是闻道之人,却仍是若存若亡之时,所谓时也命也,他日乘造化之功,定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吕公子若是此番不见楚王,那三闾大夫的国恨家仇何以为报呢?哈哈哈哈!”
若存若亡?陈政脑海中浮现出《道德经》里的“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心想,自己怎么才是个中士的军衔?怎么就不能是上士呢?再说了,三闾大夫早已葬身鱼腹,国恨家仇何以为报是什么情况?
没等陈政开口,一旁的李牧拱手问道:“听先生方才所言,却不知三闾大夫与吕大哥有何牵连?”
鹖冠子拨弄了一下琴弦道:“老夫当年与三闾大夫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只可惜三闾大夫生不逢时,那楚怀王本就是个愚钝之人,岂能分辨是非曲直。想当年加害三闾大夫之人如今只剩得一人苟延残喘,吕公子可知此人否?”
陈政脑子里一片空白,幽然道:“君子与小人相生相克,没有小人何来君子,没有君子又何来小人呢?!”
“治国安邦,选贤任能而已。帝者与老师相处,王者与朋友相处,亡国之君与趋炎附势、无信无义、笑里藏刀、心口不一的小人相处。然寻常之人无时无处不与小人相互计较、争强斗狠,以至于都成了小人。”
李牧一拱手:“敢问先生,何谓君子,又何谓小人呢?”
“君子追求平淡安康的生活,心中虽有yù_wàng却不敢舒展,容易亲近而不能轻慢,畏惧灾祸却能勇于向前,获取利益却不为非作歹,随时行动却不轻举妄动,安于境况而不萎靡颓废,深谙人情却不虚伪世故,内心坚定而不摇摆退缩。小人追求名利地位,爱慕虚荣,贪图享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故而能时常得逞,此种人面对权贵之人极尽谄媚,面对身边之人极尽算计,面对无用之人极尽挖苦,整日一副耀武扬威、目空一切、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嘴脸。”
陈政和李牧听后不禁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产生了诸多共鸣之感。
“先生可有何识人之法吗?”李牧问道。
鹖冠子笑道:“为人者,无外乎知人与知事也。知人嘛,一个人面对利益之时方可知其信,面对财货之时方可知其仁,面对祸患之时方可知其勇,面对危难之时方可知其能,如此而已。”
陈政还想继续问下去,刚一拱手,庞煖笑道:“吕公子先莫急着求教,方才尊师所问之人,你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这个…”
“呵呵!要不要我向公子提示一二?”
“……”
“此人贵为楚国公子,当年也是权倾一时、位高权重,如今虽是暮年,却仍在楚王身边颐指气使、巧言令色。公子此番楚国之行若是能除掉此人,亦是了却了楚王和春申君一桩心事。哈哈哈哈!”
陈政想了半天也没理出头绪,只得哑然坐在那里。可是耳听得庞煖所说,难道还要自己开杀戒不成?!
……
当天晚上,陈政一行人被安顿下来。
夜深人静之时,陈政独自一人走到池塘边,一边徘徊,一边回想着眼前经历的一幕幕画面。看来,自己确如那位老者所言,对世间大道只是若存若亡,距离勤而行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当想起几十万秦国大军将要围困邯郸,赵国百姓即将面临灭顶之灾时,陈政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暗下决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算景阳冈上虎视眈眈,也要再向虎山行。
第二天,陈政的神色随着心情已然换了个人一般,真有种阔然开朗的畅快之感。
在庞煖的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