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成绩一出来,按照先前定下的规矩,辛弃疾要带着文书和成绩单回临安述职。

他作为宋国目前唯一的留学生,在这方面做得滴水不漏。

如果有什么差池,第一被牵连的就是陆游,紧接着文思院的众人可能都会被连坐——他又怎么敢做错的事情。

赵构许久没有得到这辛弃疾的消息,如今终于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多少的信任。

他和其他高官都担心一件事——如果这辛弃疾被染了心性,真的成了如临国那般无君无父之人,那倒不如死了干净。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那青年缓步向前行礼问安,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都颇为复杂。

“幼安。”皇帝扯了个笑容来,状似亲切地问道:“如今又学到了些什么东西?”

已经十一月末了,自从他去江银城留学之后,每个月月末回来一次,多半是要讲述一些新奇见闻的。

柳恣那边早就表示过,见到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有任何顾虑。

因为有的东西,哪怕是说了,他们也未必会信。

九月末辛弃疾回来的时候,只讲述了自己所住的环境,就已经引发了一室的哗然。

——他住在十二楼上?还有天梯可以操纵上下,都不用自己攀爬楼梯?

这怎么可能呢?!

那江银城被临国护在三山之中,竟然当真如他们猜测的一半,处处都是如此多的玄机!

赵构听着十二楼之类的说法,都神色微有异动。

等辛弃疾讲完微波炉、中央空调、冲浪浴缸之类的摆设之后,所有人都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这已经不能说是神怪之谈里的东西了。

哪怕是让写《搜神记》的那人来编这些东西,恐怕也编不出来这样神奇的种种说辞!

原本听说辛弃疾住在柳元首的旧邸里,所有行为都被天眼监视的时候,他们还觉得颇为可信——这才是正常的发展情况,他一个底细不明的宋国人贸然进入江银城,不被盯着才有问题。

可是一听他讲完这房子里无数种精妙的东西,别说皇帝眼热,连那些贵族都心里蠢蠢欲动,有的人甚至在想为什么进去做质子的不是自己,怎么着也能看看所谓的落地窗、冰箱与电梯了。

“微臣近日都在专心备考,综合成绩虽不是前几名,但也终于从末等升至了中上等。”

辛弃疾已经习惯了这个场合,把心里准备好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谈论江银城里各种稀奇玩意的缘故,大多数来听热闹的臣子脸上都有些许的狐疑和失望。

那酒肆茶馆里的说书人,哪里有他讲的这些东西有意思。

陆游等着他在殿中汇报完成之后,照例把他接回别院休息。

根据幼安的说法,这临国人工作学习五天,休息两日再继续这个循环。

虽然不知道缘何故,但时间安排上总比他们的人要轻松许多。

“陆先生,书给您带来了。”辛弃疾从包里拿出种种的好东西出来,认真道:“柳先生待我极好,书房里的东西都可以随意借阅。”

“切不可失了礼数。”陆游叮嘱道:“元首虽然待你亲厚,但你的身份毕竟暧昧,就算他们让你行所谓的……‘平等’之态,也不能忘了尊长之礼。”

“您说的我都记着呢。”辛弃疾失笑道:“不会忘得。”

问题是,他现在已经开始习惯直呼柳恣全名了……

这一点就不用汇报了吧。

陆游揣测着柳元首让他留宿旧邸的用意,并没有急着翻阅幼安带来的新书,而是询问道:“你在这江银城里呆了几个月,平日里都泡在中学里,没有去其他地方?”

“大多数时间都是如此,偶尔会陪柳元首出去散步。”辛弃疾解释道:“学校功课繁重,而且选修课程微臣也不敢有任何大意,自然是以读书为主。”

“那……”陆游犹豫了一刻,只用指腹摩挲着自己的那扳指,半晌才道:“你在这临国腹地里呆了这么久,觉得宋临两国,最大的差距是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不该问。

他心里隐约觉得自己不该关心这些东西,却又说不清楚为什么。

辛弃疾愣了下,只思索了片刻,才诚恳道:“恐怕在于,对科学和人本身的敬畏。”

科学两个字,陆游以前不懂,现在懂了。

大概就是对自然规律、社会规律的总结和研究,敬畏科学,就是在敬畏这自然世界的一切,尊重万事的本有规律。

因为他们敬畏科学,所以做事判法都有迹可循,这一点其实与老子的那套理论颇为近似。

“人本身,又是什么?”陆游皱了眉头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些东西?”

辛弃疾沉默了几秒钟,看了眼开着的门窗道:“陆大人,再说下去,就要犯忌讳了。”

陆游意识到他在暗示着什么,在确认左右没有旁人之后,亲自起身去关了门窗。

他从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物,无论是几任妻子的择选,还是在皇帝面前如何行事,都是跟着自幼读得书来的。

可是在接触临国之后,在看了那无心翻阅的几本书以后,他总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如堤坝溃烂一般,日复一日的往外倾泻着。

甚至是在思念唐婉的时候,自己也会下意识地比对临宋的种种不同。

如果唐婉活在如今的扬州城,恐怕也不会抑郁成疾的早亡吧。

真的要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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