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倒是真动了心思啊。”沈璧君笑着,评说道。
“这李师傅,看着壮实粗野,心思却灵巧有主见。小姐可知他过去……”
“不知,也没问。我心里抵触,不想知道。”
“小姐,夫人醒了。”贾殷走上前来。
“那,你们留在这儿吧,我一个人进去就行。”
“小姐,你不是又要撮合……”
“没有,没有。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话毕,沈璧君独自进去了。她有无数的事要问阿娘,也有无数的执念要说与阿娘听。她刚一跨进去,贾殷便识趣地拉上了门。此时,司璇斋就像个紧紧围住的荷包,地上绮窗漏影,周遭轩含芳菲。
“来了。”阿娘笑着说。
沈璧君点点头,拉起裙子顺其自然坐到了床榻上。“阿娘,我给你挑了最肥最大的珍珠鸡,正煨在灶上,再有几个时辰就可以喝了。到时候,我手把手喂你。”
“又打趣呢。”
“没呀。不过是告知一下阿娘,珍珠鸡弄好了,我要如何做而已。”沈璧君扶阿娘坐起,靠在墙边的虎皮大氅上。“阿娘,我说句话,你可别怪我。”
“什么话?”
“从小你就病着,我一直以为你都病习惯了。”
阿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这么多年你都怎么熬过来的?爹爹虽爱护你,可也不是时时都在。那家里有公主膝下的哥哥姐姐,各位姨娘都是府里相处几十年的老人。你冷不丁一脚踏进去,还是爹爹多年惦念,放在心上,碍于身外事一等再等娶进门的人。你不怕遭人嫉恨吗?”
“干嘛问起这个?”
“只是问问罢了。”
阿娘笑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呢,就是无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不直接还手,只顾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可。”
“什么是该做的事?”
“顾全大局,周全他人,这些都是必要。但这些都基于一个核心:不憋屈自己。所有憋屈自己的周全都是自戕,所有冷落了自个的维护都是得不偿失,轻易动不得。”
“可我听闻前朝宫里的许美人便是因救了失足落水的太后,自己着了寒凉一病不起才让皇帝怜爱一生的。”
阿娘瞅了她一眼。“你说你阿娘呢。”
“没有。没有。我哪儿有这含沙射影的心思。”
“人呢,若不是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最喜欢别人欠着自个,而不是自个欠着别个。你帮他的时候,譬如冷天里雪中送炭,送就送吧,却还冻坏了自己的脚让他瞧见。你说,这人心里怎么想?必然想着,一朝受救,便要世世活在感恩戴德的牢笼里了。你知道,人们想起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话时,心思如何吗?”
沈璧君摇摇头。
“自己允了别人点滴小恩,别人定当涌泉相报。这些呀,等你再大些,遇到了便懂了。”
“说了半天,都不是该做的事嘛。”
“阿娘的意思,好事坏事都要懂些,眸子里看得多,心里装得多,这脑子呀才晓得该如何甄别,才能做出明智抉择呀。我们女人比不得男人,天生下来便有宽广天际等着他们去翱翔,我们呢,生下了就是长瘸的雏儿,少时围着家里打转,大了换个笼子围着夫家打转,若想活出个翻天覆地,太难。身心自由,得一样,也就足了。”
“将才我与沙祖站在外头,看见那鹰。天空乌白云朵交替变幻着,低低压着它,怪可怜的。”
“可怜?”阿娘轻咳了数声,颤抖着手打在了沈璧君的脸上。“要照你的说法,我不可怜坏了?阿君呀,人可不可怜是自己求的。你瞧着可怜,那畜生可从没可怜过自己。心里就没存过这念想。可怜自己的人,揽镜自照时最是爱唉声叹气,为何?”
阿娘又咳了几声,然后说,“自私。不懂得感恩别人的好,更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好。你说,人怎样活才能不可怜呢?得了你爹爹一世关怀,却落下这半辈子的病,可怜么?与你爹爹相知相许,却被公主横刀夺爱,在姑苏那几年独自住着,泼茶赌诗,常与你爹爹幽会,却招来几个不认识姨娘的暗害,可怜么?阿娘不觉得,阿娘只觉得自己是个聪慧人儿,每次你爹爹愁眉苦脸的来,我便能让他意犹未尽的回去。在我这儿,他从未听说什么暗害,从没有一次要为我打抱不平的打算。可怜么?你瞧,不管别人如何,我最珍惜,最想要的,还在身旁,我们的小世界里依旧欢闹嬉笑,仿佛自有一套别个摸不清道不明的暗语。”
“这是阿娘的福气。”
“是福气,也是能耐。阿君,女人出生便不得选,一生都在笼子里,就算生了御风仙翼,也只能一辈子收在肩上,越发像个累赘。身如此,心不同。身不由己,心却能肆意妄为。想爱谁,便爱着谁。想飞多远,便飞多远。心之所向便是你最该做的事了。永远要打亮眼睛,看着你最想走的路。磨亮脑袋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千万别被那些个姨娘婆子的事挡了路。就像那浪花,不管路多远,也不管多难,注定要打在岸上,便一定要打在岸上的。”
说了半晌,阿娘也累了。
沈璧君下床,蹑手蹑脚走到窗边。
刚一推窗,沙祖便转过身来了。
“贾殷呢?”
“我让他去拿党参黄芪炖鸡了。”
阿娘喝了鸡汤,又撕了一碗鸡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