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里城外,哪有春的呼吸?泥渍的味道沉在芽苞中,沉着沉着便睡去了。
城外风起,即将吹得苍黄反复、秋水伏春。
只待那残破的声音愈合,零散的溪泉重汇,那必是一个真春了。没有多余的惊怵,毫无两难的惶恐,那必是一个逸春了。
廉州城外,交阯营中,密谋的成功指日可待,此时每一把尚未沾上血迹的剑都已指向了冯雪凌,而明天,还会有更多的箭头瞄准这个孤独的闲梦之人。无论他是否早已想到这些,无论他是否在乎。
可是廉州城中并没有任何阴谋的征兆,只是又听到探马来报,说交阯大军终于后撤了十里。莫非果真是劳师远征,粮草不济?
难得清闲,安安静静的,冯雪凌正好可以对山琼悉心指授了。
有时,蓝叶姑会忽然来看看山琼的进益如何,可是每次都只见到山琼在近乎拼命地练剑,而冯雪凌则躺在各种又高又大的藤树上呼呼地酣睡。像他曾在竹溪山一样,别人练剑,他就知道睡。
一日,蓝叶姑又悄然而至,虽城中诸事繁忙,但她还是来看看这个新收的女徒儿,她对弟子们向来都如此关心。可是却看到冯雪凌还睡在大树上。
他青丝在和风中摇曳如细细的篆纹,白衣半裹着嫩枝飘飘垂垂,他一仍旧贯地睡得毫不在意。
蓝叶姑见了,轻轻一笑,又想起了在竹溪山的日子,想起了在竹溪山的冯雪凌。想起了过去的生活。
想起了这个一直聪颖睿智却滑稽幽默、一直勤苦耐劳却总在人前偷懒、一直身怀绝技却躲躲藏藏、一直不问他人生死却又善良纯厚、一直蓬头垢面却若兰若玉的苦命徒儿。
当夜,山琼来见蓝叶姑,见罢礼,蓝叶姑教她陪坐道:“琼儿,为师看了你几回,你得到雪凌不遗余力的亲授,剑法自然与日俱增,假以时日,或许还会超过你大师兄呢!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于心急,不要太拼命,要好好儿爱惜自己。雪凌是个从不怕苦不怕累的孩子,所以对你难免有些严苛,你不必像他说的那样刻苦。”
山琼道:“我知道了师父,弟子只恨不能为你们做什么。雪凌师兄待我极好,从没有要求我要练到怎样的境地,是弟子想把剑练好,想早日帮师父您解忧。可是师父,您既然去看我,何不现身指点呢?”
蓝叶姑微微笑道:“雪凌所悟,非同一般!他在白杜万卷楼苦苦读书,见识很广,又尝与众多高士名流兴论求言。故而他自有其充备的剑理,你只须向他潜心学习便好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把你教成什么样。”
山琼道:“琼儿只求报答师父和师兄的恩情,不求胜过谁。雪凌师兄说了,练剑万万不可有浮躁的剑外之心,我要将这剑法精要领悟得透彻才行。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离开了竹溪山,就让我继续留在师父身边,为师父您做些事!”
蓝叶姑一听,惊道:“剑外之心!没有剑外之心,则剑我为一啊!好!”忽又略感到疑惑,山琼那句“如果哪一天他真的离开了竹溪山”总跌宕在心。
她不知冯雪凌为何会说出这话来,但想山琼也未必尽知,若问她,反而徒增了烦恼,便不复问,只是心中波澜起伏,时时难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蓝叶姑总觉得这个徒弟令人难以琢磨,有些怪怪的,但绝不是寻常的怪。
山琼走后,蓝叶姑越想心头就越慌,正好此时冯雪凌求见。
蓝叶姑就机问道:“雪凌,你琼师妹说了,如果你有朝一日离开了为师,离开了竹溪山,她呀,正可代替你的位置,故而她如此不舍昼夜地练剑,真是……难为她了!”
冯雪凌听她话中有隐隐之言,心中乍一闷堵,自责多说了不该说的话。却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在脸面上,只是笑道:“琼师妹的确很辛苦,虽学得晚,却练得快,雪凌都忙不过来呢!将来她或许还真有几分师父您的风范呢!她心中总十分敬爱着师父,倒像是把你当做了母亲,把雪凌当成了哥哥!”蓝叶姑一听到“母亲”二字,不由得细眉颤锁,满怀伤心。她已很久没有想起“母亲”这个词了。
冯雪凌见她脸上有隐隐的泪影,自恨失言,忙道:“师父……对不起,都是弟子不好,又让您想起了……”
蓝叶姑怅然若失,滴着浊泪道:“七年了……我的荑儿……”
冯雪凌心中也一阵酸楚,忙道:“也许小师妹吉人自有天相,至今还活着呢!师父千万要保重身体……”
蓝叶姑拭着泪道:“若荑儿还活着,也如琼儿这般大了!当年砺旻崖战乱,武林洪波动荡。你师公被重创在榻,荑儿也丢了。她才十岁零三个月啊!又向来娇惯,什么也不懂……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我找了好多年好多年可始终杳无音讯。如果她还活着,早就回来了。我找啊找啊,苦苦寻求,就是找不到她。唉……就算她真的还活着,如今也已成年,若非在人前褪去衣襟,露出肩来,则是万万也寻不到的呀!”说到伤心处,总掩不住那一汪汪泪水。
冯雪凌也如亲丧了骨肉至亲那般凄切,久不能言。又疑道:“师父,为何……非褪去其衣裳不可?”
蓝叶姑擦去悯然之泪,道:“因为她肩上有个宴字,是当年崇白亲手写上的,为了便于相认,还特意在那个‘日’中省去了一横。千千万万人中如何能寻到,她又是个女孩子所以,即使她还活着,只怕此生也再不能与我相认了,我这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