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无暇见他,让他退下。”皇帝不耐烦地挥着袖子赶人,内侍唯唯退下。
话音不大,殿外的宫人却都听的一清二楚,看太子的目光不免充满怜悯。
梁羡十分难堪,不自觉地紧了紧拳头,默默退后,一直退到灼灼炎日下,脸上很快就晒出了汗,沁到眼睛里,难受到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带话的內侍心情不佳,即便脸朝着地面,两条眉毛还是高高挑起来,“太子殿,陛下不便召见,您请回吧。”
梁羡张了张嘴,喉中仿佛塞进一块烧红的铁石,又疼又胀,噎得他喘不上气。
走开时,他分明听见殿内一个柔美的声音:“太子要为皇后侍疾,两头难顾,陛下不若让梁宽去城南犒军,他年纪虽小,但已能拉开陛下赏赐的硬弓,是该去见识见识梁国的威武之师……”
右昭仪后面还说了什么,梁羡不得而知,因为他飞快地跑离了父皇的寝殿,把那个咒语般的声音远远地抛在身后。
不需去求证,梁羡已经知道,这次城南犒军的机会泡汤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母亲的寝居南熏殿。
杜皇后今天的状态出奇的好,闲适地倚在靠枕上,翻看他平日里做的功课,翻得很慢,看得很细,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梁羡忐忑地走到窗边的一张矮榻,嬷嬷替他打扇,看见衣服上泅湿的痕迹,诧异道:“郎君的衣服怎的湿了!”
他眼神飘忽,“日头太盛,我一路走来热的不行。”
嬷嬷心疼,唤了婢女引他去后殿更衣。
梁羡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宫人已经把食案摆好,蒸饼和肉糜汤冒着腾腾热气。
梁羡的确有些饿,他拾起一块蒸饼放在嘴边,刚咬掉一个圆弧,就听母亲问:“你父皇许久没去视朝,一直呆在右昭仪那儿?”
“右昭仪擅针灸,父皇离不开她。”蒸饼噎在喉咙里,他抓过汤碗喝了个干净。
杜皇后冷笑,说什么针灸,不过是皇帝迷恋右昭仪的借口罢了,“哦,陛下既然龙体欠安,那城南犒军不去了吧?”
“父皇他、近来身体不适,不去了。”梁羡支吾着,生怕母亲有所怀疑,手指紧张地攥着蒸饼,笨拙地掩饰着内心的惶恐和不安。
皇帝怠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杜皇后很清楚,朝堂上的风向开始倾向朱家,她也都知道。
命运眷顾她够久了,做人不该太贪心,但她还是贪心地想把最好的留给太子。
杜皇后眉眼稍稍抬起,强行打起精神,将太子余下的功课检查完毕。
“吃好了吗?”
“好了。”梁羡只得离开坐榻,聆听垂训。
“不用在这里伺候,回东宫念书去吧。你写的策论我看过了,格局不够,你再好好想一想,明日晏食后拿来我看。”
梁羡应下,走到母亲的床榻前,磕了一个头,“儿回东宫去了,母亲保重玉体。”
杜皇后爱怜地摸摸他的后颈,“明日代天子犒军,夜里早些歇下,莫要起迟了。”
“儿子知道。”
从南熏殿退出,梁羡在无人处抹掉眼泪。
他是个懦弱到毫无主见的太子,这归功于少年时期父亲对他的漠视,和母亲的强势专横。
梁羡至今还记得事涉母亲的一些事。
曾经一位大臣,模样记不大清楚,因为推崇皇后的某些思想获罪,被贬到极北苦寒之地做官。赴任那日,大臣在殿外跪谏,当着皇帝的面评价杜皇后,赞誉她是一位把国事民生放在心上受万人敬仰的贤德皇后。
毫无悬念,那位大臣再次触怒圣颜,皇帝当庭鞭杖,而后将人推到市曹处以腰斩。
那位大臣咽气后眼睛一直没能闭上,伸出的食指直指前方。死不瞑目的大臣做出了和内谏言章冉同样的动作,梁羡心里隐隐感到神奇,认为那是个不祥的预兆。
那几年庙堂死了很多人,杜皇后初衷不改,把朝事挂在嘴边,病重呓语,思绪清明,心心念念的也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她对皇帝的决策指手画脚,不当之处还会大肆抨击,从不顾及帝王颜面。
后宫干预朝政,皇后的闲言碎语遍布朝野,梁羡大为恼火。
有一天他跑到了母亲面前,对她大呼小叫道:“他们说你干政祸国,是妖妇,要把你赶出梁国去。母亲,你以后不要再去前朝了。”
母亲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大骂他是竖子。
竖子就竖子吧,只要母亲无虞,她喜欢做什么就任她去做,他绝不再阻拦。
可是除了政事,母亲还喜欢什么呢?这样深得民心的一位皇后,她已然站在了巍巍皇权的顶峰。
岂止是梁羡不知道,想必杜皇后自己也没有真正盘点过,她有什么喜好,是不是也中意某样东西。
杜皇后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得不到罢了。”
没有拥有过,不知道拥有这样东西是怎样的感觉,所以千方百计的想要得到。
杜皇后有很深的一段记忆,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家里很穷,几个姊妹常年吃不饱穿不暖,一碗黍米,一件御寒冬衣,一间遮风避雨的屋檐已经是最大的奢念,哪敢有非分之想。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遇见了章函,这个人因三破北燕,蒙先帝厚赐,在朝廷享有赞拜不名的礼遇。
她是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天见到的这个人。
那天母亲把家里最后一捧米煮成粥,分到她时只有一层米糊上面零星飘着几粒黍米,母亲对她十分愧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