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之前还因太子下令而选择保护长夷,刚刚看到了长夷的招式,便觉得这是个祸害。
殿下之前一切命令的前提是她痴傻失忆,既然不是这样,也不怪他们事急从权。
宁遇脸上依旧挂着从容的微笑,眼神却愈发阴郁,几乎是疯狂地想杀了长夷。
她自战胜后班师回朝,被逼留在京城,多年不曾回归战场,加之姜玘在前,她的武功早已失了最初的磅礴气势。可如今,她不但没有失忆,身法还比之前干净利落了不少,有着某种战场上诡谲兵法的意味,虽交手只是在转瞬之间,却一步步牵引着他,好生戏耍了一番。
宁遇抬手,刘零拿出信号弹,发射上天。
群山延绵,碧波万顷。正是大地复苏时节,天光明丽,群山连着峡谷,鸟雀顺风从西北而来,在长夷头顶树杈上啾啾乱啼。长夷之前一门心思要跑,纵气狂奔,掠过千万家舍,不过短短一炷香,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她将锁链在腕上缠好,用长袖遮掩,站在地上望天,连脖子下巴都是温暖的阳光,心底却一片冰凉——她记得回京时正值仲秋,她究竟是沉睡了很久,还是忘记了什么事?
长夷再次纵气狂奔,仿佛要发泄一般,忽然头颅剧痛,她哼也微哼一下,便摔下了屋顶,和着瓦片叮叮当当,砸出一阵烟尘。
正巧那户人家有人在屋前浇花,见状吓了一跳,语无伦次道:“你……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长夷撑地而起,捂着脑袋喘气,问那人道:“无意唐突,公子可知今年是什么年?”
那人裹着头巾,拿着花洒,打扮几分滑稽,见了她容颜,呆滞良久,忙答道:“是明康二十四年,姑娘可是不适?姑娘若不介意的话,可到在下屋里稍作歇息。”
长夷心底却又是一沉。
一晃两年,居然两年。
她抿紧唇,脸色却失了颜色,沉默许久,复又问:“你可知,□□骑统帅古将玉如何了?如今朝廷是谁当政?”
那人见这姑娘生得惊为天人,仿佛望一眼都是亵渎,且看她衣衫华贵,纹饰精美,气度非凡,揣测她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丫头,乍一见她问起朝事,却尴尬地愣了许久,才道:“古将军……她不是死了很久了吗?据说她抗旨不尊,私自调动兵马,皇上让那什么骁什么将军去抓她,动静闹得可大,兵马从这附近官道上过,马蹄声砸得人惊胆战的……没想到只把尸首带回来了……唉,古将军那么能打仗,真不知这些当官的是怎么想的……”
长夷道:“她死了之后,朝廷是谁做主?”
她毕竟不曾混迹于底层百姓之中,不知这着实难住了那男子,那人去叫了隔壁教书先生来,先生先上下打量她一番,眼神瞬息万变,随即道:“当年人人可说,天下名将,无外乎公孙野,花渐灵,薛乾玉,古将玉……这些人除却薛氏,皆相继为当权者所害,如今朝廷之中,帝王染疾,对皇子大臣拒之门外,贵妃在侧,而朝中太子监国已快一年,朝中格局重新排布,皆以太子和薛氏为首而争。”
长夷浑身冰凉,心跳得更加剧烈。
她突然想起来了,像黑暗中乍泄的天光,她想起自己五年前选择去沙场是为了什么,想起两年前到底因为什么有底气来京城——因为有一个人,永远护她容她。
她暂时留在了这间民舍里,用身上华美的裙衫换了身主人家妹妹出阁前穿过的旧衣,老先生端详过衣裳后断定这是蜀中纳贡的锦绣,长夷觉得招摇碍事,将值钱的丝线拆下后,在院外点了把火,满满将衣裳烧掉。
天黑了,山鸦呱呱叫着,风也发出细碎的呜咽声。长夷抱膝坐在火堆前,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漆黑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火光。
她也许难以接受这样的现状,但并不惧怕之后的路,她在夜色中渐渐清醒,终于熄了火起身回屋,收留她的男子见她眉目皆冷,反而不知所措,长夷抬手一揖道:“今日打扰了公子,我现在便要走了。衣裳无可回报,我之前发间有一根玉钗,权当我拿它买了衣裳,告辞。”
她说完,不待男子回应,便用轻功掠出,独行而去。
官道很快就没了,长夷拿灰尘抹黑脸颊,勉强遮去几分容色,一路问路,才寻到了熟悉的地方。青山巍峨,群鸟振翅,她侧耳倾听,心底一片平和,再也不起丝毫嗔怒。
她轻功卓绝,天下少有,这是她幼时义父唯一让她咬了牙也要练好的逃命本事,以她日行百里的速度,夙羽卫大抵已经和她错开。
她抬头望了望天,见日上中天,抹了抹汗,决心回京城。
她拿之前在衣裳上拆下的银丝彩线进了当铺,换了一笔影子,又购置了一匹马,一路疾奔入京,她料想京中定有不少夙羽卫潜伏暗处,其余权贵手底下亦有暗桩,轻举妄动不得。她将马送了城郊的一位农夫,混作外出劈材的村姑,伛偻着背入城,再在皇宫外守株待兔,见了权贵的马车,便贴附于车底,无声无息地随之混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