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引岳派去凉朔关打探的斥候回军汇报之时正值午时一刻。彼时天光晴好,耶律引岳正坐在他的毡车的车辕上晒着冬日微暖的日光啜饮着滚烫的奶茶。烈虎骑的马匹虽是北燕的优种烈龙驹,速度却比不得天狼骑所捕驯的野马。且两军兵士素质也相差不少,天狼骑的马匹和兵士可不眠不休千里奔赴。但烈虎骑不行,他们并不适应如天狼骑一般只携带少量干粮辎重的奔袭作战。
自凌晨伊始,他们已赶了大半日的路,此时早已人困马乏,故而耶律引岳下令烈虎骑在片寒桦林旁生火修整一番。寒桦林离凉朔关只剩八十余里地,过去亦不过大半个时辰的事儿,耶律引岳可信耶律引铮一夜之间大破凉朔关,但他绝不信耶律引铮还能在两日内占城破防,也不信在他会在自己修整的一个时辰里全军覆没。如果天狼骑真全军覆没了,耶律引岳倒得好好感谢楚凌云替他拔了这个眼中钉。
且来这仗也不是一时能决出胜负的,不若先让耶律引铮同东周军互相消耗,届时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耶律引岳是个贪心的人,他不想等着耶律引铮据地反攻,也不想平白放弃攻占东周觋山防线这样的战功。他要的是一箭双雕,既要城池,也要汗位。耶律引岳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只等攻城之后同着镇朔军前后夹击将耶律引铮卸磨杀驴。
馥郁香醇的奶香热气袅袅钻进耶律引岳的鼻腔,他看着远方觋山山脉,思绪翩飞。风徐徐掠过寒桦林,拂落下星点霜凇。耶律引岳缓缓的打了个哈欠,却忽的听得远方传来略显疲沉的马蹄声。他抬眼循声望去,只见自己派出去的亲兵正在雪坡之前下马。不多时,耶律引岳便见着他扛着一具尸体苍白着面色向自己踉跄而来:“兵主,天狼骑的旗帜……的确悬于凉朔城头,只是…还有几点可疑之处。”
耶律引岳闻言不由得心下暗惊,昨夜天气如此恶劣,酷寒暴雪行军极为艰难。可不过半日,耶律引铮就将北燕东周争持不下的凉朔关给打了下来。如此说来,温都苏所说的耶律引铮夺城占线之略并不是瞎编唬人的。思至此处,耶律引岳不由得对天狼骑的实力感到暗暗心惊。此前他还想着若是烈虎骑和天狼骑正面交锋,那烈虎骑还能凭着人数的优势同天狼骑不分上下,如此看来,当是自己大意轻敌。
“引铮既已攻下了凉朔关,那又有何可疑之处?”耶律引岳一面将手中的茶碗放在一旁的车辕上一面问道,面色沉凝肃寒。
“是凉朔关外的痕迹不对。”那亲兵面色惨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他迟疑片刻后才颤颤道:“如果按照温都苏的话来说,引铮皇子是昨夜带天狼骑破的关,昨夜骤雪风急,一夜之后,再深的马蹄印也当被雪抚没。可属下却见蹄印新鲜,倒像是踩上去不久的。若说是固守关隘派兵巡查,然属下却见关门紧闭关外未见其兵。且凉朔关外有东周兵士尸骸散落却未见血迹。若是血迹被雪掩盖倒也罢了。只是这些尸骸的伤口皆是自颅顶纵劈而下,直接削没了半截身子,但身上所着衣物甲胄却并无刀痕……”
那亲兵说着顿了顿,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声线却是止不住的抖了起来:“骑兵对上步兵以斩马刀挥砍便是这样的伤痕,可属下所查十几具尸身中的伤痕皆是如此,这样可怖的伤痕,但凡作出半分抵挡也不可为之。这不像是两军交锋所伤,更像是攻其不备的屠戮。为此属下带回一具尸身,还请兵主查验。”
耶律引岳闻言只觉右眼皮没由来的一跳。不知为何,他心底忽的升腾起一线惶然不安。他看着眼前的人半跪复命的人,这是他最为信任的亲兵,他的话绝不会有假。如果真如他所说,那凉朔关外的一切都可能是被精心布置的。或者说,这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不知自何时开始,他便已经入了这个局而不自知。
“先看看尸身吧。”耶律引岳说着翻身下了车辕,他快步行至亲兵身后的那具已算是面目全非的尸身前,却猛地发现这尸身虽没了半截身子,但却披散着略微卷曲的长发。这无疑是个男人,但在东周镇朔军人中,根本没有男人留着一头长及腰身的头发。这边地驻军苦寒,那个男人还有闲心打理一头长发?而北燕人却是无论男女皆蓄长发,平日里皆是编着长及腰腹的辫子。
思至此处,耶律引岳心下忽的闪过一念可怖的猜想。他慌忙蹲下身扯开尸体身上的衣物,尸体早已被冻的僵硬如坚冰,顺着头颅脖颈淌下的血早已在胸口上凝涸成暗色的冰渣。但这些都不能掩盖那尸身左胸口上方所纹雄鹿图腾。乌青色的图腾浮在因失血而苍浊僵硬的皮肤上,耶律引岳在看见图腾的一瞬间只觉自己脑海中一根紧绷已久的弦猝不及防的断了——
这奔鹿纹分明是图赫部的族徽。在北燕,只有族长才有权力将族徽纹于左胸之上。耶律引岳双手颤抖,他几近是呆愣的看着那奔鹿图腾,这意味着自己手下这具面目全非的尸身,正是自己的亲舅舅图赫鲁吉!
中计!这是耶律引岳脑海中浮现的第二个想法。他猛地站起身,喉头滚动间张口却好似被愤怒震惊惊惧等情绪给掐住了喉咙一般一瞬无言。他瞪大了眼,脑内思绪翻转如浪潮——
都是鬼话!什么天狼骑攻占觋山防线?这都是耶律引铮让温都苏谎报军情引自己上钩的鬼话!好一个耶律引铮,平日面上孝顺听从父汗,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