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至此处,穆太后朱唇一翘。珠帘之下,她微抬纤手,仿佛握住了那虚无的权柄。
兰卿睿听得穆太后欲宣令退朝不由得心下松了一口气,他第一次由衷的感谢穆太后所下的琐事不可朝议这条荒诞命令,满朝大臣碍于这条懿旨不敢多言,而沈言夏威望虽高却已年迈不常朝议,即便他心知军粮贪污案的一些内幕又如何?他并不负责此案,又从何能找到理由弹劾自己?思至此处,兰卿睿不由得斜瞥向身后执芴站着的沈言夏,只觉心头那块无形的大石似是落了地。
可就在群臣准备谢恩再拜退朝之时,皇座之上的少年君王忽的冷冷开口——
“既然众位卿家无事,那孤倒有一事不明。”萧锦棠方一出声,几近所有的大臣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穆太后更是心下震惊,她侧首看着身侧那个在朝堂之上只会说免礼平身退朝的小皇帝,一时竟是有些慌了神。兰卿睿闻言,心头更是空了一拍,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得萧锦棠冷肃道:“太师,孤倒是有一事想问问你。”
兰卿睿心下一寒,他忽的想起自军粮贪污一案楚氏所做的行动,从军粮延误缺损导致破关再到楚麟城借雪菊清宴私访沈氏,前因后果猛然在他心底串联起来,如果说这一切是个局,那自己如今的处境委实可称十面埋伏!
沈言夏今日上朝,只怕是早已与楚氏联手准备扳倒自己!而这个局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计谋连环,楚氏父子竟敢以国门被破做赌注来请自己入瓮!像是为了印证兰卿睿心底想法一般,他只听得萧锦棠沉厉道:“军粮贪污一案已过月余,此案事关重大,若不及时结案于年节之前给天下一个交代当是不妥……敢问太师案情进展如何?”
萧锦棠此言一出,宣政殿内群臣皆惊,心道这小皇帝竟敢出言直击太师!
兰卿睿已没心思注意群臣纷议,心底直后悔自己大意。他委实没想到这小皇帝竟敢当面直击此案死穴,让自己当众下不了台。但情形迫此,若是避而不答恐对自己更为不利,思忖片刻后,兰卿睿执芴出列,躬身揖礼道:“陛下容禀,此案体兹重大,涉案官员、商行众多,恐不能于年前结案。臣知陛下心忧天下,但还请陛下稍安勿躁,待年节后臣将此案卷宗整毕后奉阅陛下,届时昭示,方可抵定民心。”
“哦?太师果真思虑周全,这么说来,倒是孤心急了。”萧锦棠说着似隐带笑意,但听在兰卿睿耳里分明是笑里藏刀:“那查了多少了?主要案情如何?涉案之人可逮捕归案?”
兰卿睿心知萧锦棠问话刁钻,摆明了是下套子给自己钻。但事已至此不可不答,兰卿睿只能硬着头皮道:“军粮延误贪污,主责在于户部侍郎石简,此獠利用官职之便,于玉京以北一百五十里的易宿城贪污军粮十万石并命家中管事石洪暗下销赃,目前已将石简一族缉拿归案,待后提审。而其余沿途涉案官员则有盘剥之嫌,但后主动交还军粮,臣认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故列候名单,预视情节轻重将其降职或革职——”
然还不等兰卿睿说罢,诸臣便听得一声冷笑将其打断。兰卿睿抬眼向笑声来源看去,却见萧锦棠正斜倚在皇座之上看着自己,他以手支颌的动作同往常一般堪称吊儿郎当,但今日却似有所不同,皇座上的少年似笼在一层难言的寒意里,冕旒垂下来遮住了他碧色的瞳却遮不住他凌厉至极的目光。
“知错能改?孤倒是认为,若不重惩,难定民心。”萧锦棠语调戏谑,再开口却是话锋一转:“既然太师已将石简一族缉拿归案,那贪污的军粮可已全数追回?参与销赃的商行是否已经全数封停并将涉案之人缉拿归案?而涉案商行,究竟是如何销赃……这些,还请太师为孤解惑。”
兰卿睿握着芴板的手止不住的颤了起来,他心知此时自己无论作何回答都是再回不了头。若是保陈思和将其撇清干系,那便是欺君之罪。若是放弃陈思和从实托出,那陈思和必死无疑。时局至此,兰卿睿心知自己已别无他选。两难之际,兰卿睿闭上了眼,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才稳住了声色的平缓:“启禀陛下,涉案商行已全数封停,但销赃数目尚在查证——”
“尚在查证?”萧锦棠的语调似是揶揄又似是将兰卿睿的话逐字嚼碎一般,兰卿睿闻言,只觉萧锦棠这几个字儿像是在磨牙吮血。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力劝慰住萧锦棠再行缓兵之计,不说保住陈思和,但能尽力保住陈思和家人不受牵连也就够了。可兰卿睿打算劝慰弟弟话还没说出口,便见萧锦棠猛地一拍御案,那个方才还斜倚在皇座上的少年愤然起身,发出了如狮般的咆哮——
“查证?!孤的太师就是这般为一国之相,为帝王之师的么?兰卿睿,你难道当孤是痴儿不成?!”
谁都没料到萧锦棠会突然发怒,兰卿睿和穆太后更是没有料到。一时间满朝臣子都怔愣当场,直到一旁伺候的宫人第一个软着双膝跪下,众臣才后知后觉的纷纷肃叩于地山呼陛下息怒。在无人可见的地方,萧锦棠隐于大袖之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他昂首俯视着满殿群臣,开口冷然威仪具足。
“你一口一个体兹重大,瞻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