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大长公主?这个名号一出,兰卿睿和穆钰似同时呆滞一瞬。兰卿睿方才正想斥责楚清和不知礼法,话到喉头却被定国大长公主几个字儿给生生惊了回去。楚清和朗声开口,其声中气十足,哪儿像是个闯宫惊驾之人。
似是明白兰卿睿的欲言又止,楚清和旋身肃定,将帝令双手奉于额前,肃拜叩首在最后一阶步云阶上:“臣女殿前失仪,还望陛下、太后娘娘恕罪。”
穆太后心中愤懑,道恕什么罪,她现在恨不得将楚清和当场拿下拉出去痛责八十大板,直把这骄傲明艳如高烛照海棠的少女打的零落成泥碾作尘。
今日萧锦棠兰卿睿算是给足了她难堪,兰卿睿不知情给自己使绊子也就罢了,遗诏一出,他又能如何?再说自己不也是想抓一个楚氏玩忽职守的把柄不是?可这时候又跑出一个没规没矩的楚清和打乱了全盘计划,龙图卫暴露在兰卿睿眼皮底下无妨,可楚氏若知,若定国大长公主若知,那这便是有着遗诏亦跳进黄河洗不清。
穆太后虽愚钝,但不代表她不能辨别其中利害关系。在这么明了的情况下,只肖略想便知当下楚清和出宫求援镇国公定是萧锦棠授意。这事儿条条件件摆在自己眼前,桩桩都是朝着穆氏和龙图卫来的。兰卿睿不知龙图卫的事儿,但萧锦棠知道。往这么一想,定是那夜易子凛惹怒萧锦棠后,这小皇帝早对穆氏有所防备。
这也难怪,任谁大半夜突然被一群人拿刀持剑的喊开门都会心怀畏惧和怨恨,更何况这个人是皇帝,哪怕他毫无实权。
更令穆太后感到恼火的是,她被萧锦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摆了一道。她竟真的信了萧锦棠真是个不学无术任人拿捏的小皇帝。或许是萧锦棠戏演得太好,平日里唯唯诺诺又脾气乖张,就像只宠物猫似的,再怎么张牙舞爪,只要她这个太后眉头一皱,他缩成一团的喵喵过来学着狗一般舔舐主人讨好。她是太后,垂帘听政,萧锦棠的皇位和性命,不都绑在权臣外戚之手么?
可就这么一只奶猫,竟然是头狮子藏爪敛牙伪装的,此时冷不防的扑出来咬了自己一口,这让她怎不心底窝火?
思至此处,穆太后一手鲜红蔻丹紧刺入掌心。她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太过自大愚钝。甚至忘了在宫中,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这条恒守无言的生存法则——
这是穆钰和煜哥哥在她进宫前对自己千叮万嘱的话,她怎能忘?
是自己贵为太后,仗着在外穆氏军功赫赫,又有齐王做靠山。太过顺风顺水无人忤逆万人之上的环境麻痹了自己在宫中生存的本能。
穆太后垂眸俯视着跪在身侧的少女,正欲开口怒斥之,却不想楚清和叩着首,在她裙侧闷闷的却无比洪亮的说了一句:“启禀太后娘娘,定国大长公主殿下托臣女先前相询,敢问先帝给太后娘娘的密诏中,可写明了这暗驻宫中的龙图卫,是由谁来指挥?“
“放肆!尔等竟敢质疑先帝遗诏?!”穆太后一声怒喝,四周兵士见太后震怒,不由得尽数半跪而下,执戟于侧,低呼肃道:“望太后娘娘以凤体为重,还请太后娘娘息怒——”
穆太后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那声怒斥像是泄光了自己全部的底气,她现在只觉有冷汗顺着脊梁往下划去,像是有见不得的寒刃冰芒贴在自己后背逐渐划开肌肤那般。
楚清和的问题提的堪称刁钻。她问的没错,自己只是个太后,一个后宫中的女人,手中又哪里来的兵权呢?无论大周还是西魏,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她若有兵权,那岂不是犯了大忌?穆太后感觉自己的嘴里像是被人塞进一柄钢刀,有口难言。她若开口,则舌断唇裂。
而最可怕的是,她是看过遗诏的。但灵帝遗诏里分明写的驻宫龙图卫的指挥权所属是易子凛!穆太后忽的觉得自己想的太过简单,易子凛明面上虽是她穆氏的人,是听命于自己和哥哥。但在驻宫龙图卫中,无论是自己还是哥哥,都没有指挥权——
思至此处,穆太后只觉冷汗刹那间浸润里衣。可还未等她和穆侯想好说辞,便又听得远处宫道上马蹄阵阵。抬眸远望,竟是八匹纯黑的北燕烈龙驹拉着一辆马车向潜龙水榭疾驰而来。但这次无人敢说宫闱纵马驾车的人不知礼数。那马车乌木为体,木体之上以精钢锻面又镀黄铜,与其说这是一辆马车,坚固程度却比之战车还甚。乌木厚重,加之精钢黄铜,非北燕烈龙驹不可拉。马车渐行渐近,疾驰带风猎猎。车顶一面殷色飞龙旗飘摇,被道侧宫灯映的明灭鲜活。
这正是定国大长公主无上殊荣之一。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轮辙辘辘,马蹄渐停。驾车的兵士弯身下车,竟是躬身跪下充作脚凳。
刻印着飞龙纹的车门被在外的另一名兵士徐徐拉开,一只苍白却可称明净的手拄着头拐杖自里伸出,旋即一截帝紫鎏金凤凰裙琚层叠迤逦散下。女人的声音轻柔且沉,带着无形的威严。既像携雨拂面,又似山岳临风。
“太后娘娘,您又何必为难清和呢?问题是本宫让她问的。也是本宫老迈昏聩,这等失仪,本宫应当亲自前来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