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太后闻言一惊,抬眸向说话之人。却不曾想到自己眸光一抬间却正正撞进了了一名苍发苍髯老者明晰深邃的眼里。穆太后愣了愣,旋即只觉遍体生寒。
老者的眼神同定国大长公主的眼神完全不同,他们仿佛是一个极端。若说定国大长公主眸光流转间威仪天成,那老者的眼神便是平静无澜的镜湖,穆太后乍眼一瞧还以为自己望向了一个眼神清澈如水镜的少年眼底。但旋即她便觉得不对,那双眼,竟是在自己未发觉前一直定定的注视着自己!若是一双无波无澜的眼静静的注视你,而自己却毫无发觉,那是何等令人暗惧之事!且细看之下她只觉老者瞳深不见底,犹似千山寒潭。
若说定国大长公主眼中含着永燃不灭的火,那他的眼神就像是绵密浸骨的水。她带着无畏无惧侵略如火迅疾如风的气势荡平一切,那他便是在她身边以柔和却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眼前的障碍逐渐摧毁的存在。
仅仅一眼,穆太后只觉自己如坠深潭冰窟。那眼神中绵密浸润的压迫感像是将自己的头摁进了冰水里。水无孔不入的涌进自己的耳膜胸腔,将自己从里到外抽经剥皮一般细细瞧了个通透。
她从不知锦衣侯沈言夏是如此令人胆寒的男人。或许是定国大长公主的风华太过耀眼,竟让人忽略了锦衣侯。但在那个定国大长公主的时代中唯一能与之比肩的人,唯有她的夫君沈言夏。
与他的妻子不同,沈言夏此次进宫不仅未着朝服。他仅着一身便衣青衫落拓,素衣微褶,简朴无华,倒像是一个隐居山林的老者。且若细看,还能见他袖口出还沾染了点点藤黄染青。这倒像是晚膳后锦衣侯雅兴丹青时被匆匆定国大长公主匆匆拉来进宫一般。
穆太后不敢再暗自猜测,她下意识看向穆钰,希望这进退两难之际哥哥能拿个主意。可不曾想的是,一向遇事从容不迫的穆钰此时亦紧锁眉心。他定定的看着沈言夏手中的遗诏密匣,半晌后才单膝跪道:“先帝筹谋帷幄,臣下敬畏不已。这既是关于龙图卫的遗诏,那本侯身为龙图卫统领,自是由本侯接旨。”
穆钰说着以军中之礼对定国大长公主抱拳肃拜,垂首沉声:“请定国大长公主殿下明示末将遗诏!”
“本宫早已不是摄政公主,冠军侯委实多礼,快快请起。”定国大长公主缓袖微抬,她一面示意穆钰起身,一面侧目示意身旁的沈言夏将遗诏密匣交予穆钰。
沈言夏会意微微颔首,转身对着步云阶轻轻拍了拍手。只见方才随行二人的兵士立刻自乌木车旁躬身快跑至太清殿前。只见那兵士先对紧闭的太清殿大门叩首肃拜以示朝拜陛下。拜过之后,旋即便从自己胸口甲胄的护心镜后拿出同穆钰手中一模一样的遗诏密匣。
穆钰见了那遗诏密匣心下更是忐忑不定。遗诏密匣做工繁复绝不可作伪,且今日之事变故突生,他委实不知先帝还给定国大长公主留下遗诏。当年先帝密诏自己和妹妹在宫中暗布布下龙图卫。自己只是猜测先帝如此用意是想借穆氏的手暗中牵制住兰氏楚氏和定国大长公主三家。可此时看来,先帝更留了一招后手。
自己早该想到,先帝密诏自己暗自布局,又怎会不留下自己的要害拿给他人拿捏呢?这才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当真是自己大意了!穆钰心下懊悔,正想着如何将此事遮掩过去时,却不曾想到那捧着遗诏密匣的兵士竟忽的拔出腰间佩剑!
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这兵士竟敢在太后面前拔剑!穆太后见那兵士离穆钰不过咫尺,心顿时蹦到了嗓子眼。她只见剑芒出鞘寒芒如雪如霜,张了口哑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惊呼。兰卿睿离得远,还没来得及叫人将之拿下,便见那兵士一手捧着遗诏密匣,一手持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遗诏密匣一剑劈下!
遗诏密匣由本由蜜蜡封存,若要开启,需将密匣放于铜盆内隔着沸水将外层蜜蜡先融了才能开启密匣。穆钰和兰卿睿谁都没料想到那兵士会以如此暴力手段强开密匣。只见一剑下去,蜜蜡混着匣子皆被斩开。穆钰心下惊骇,抬头只见匣中明黄诏书自里滚落。当啷一声,诏书落地迤逦展开,缎底白宣墨字朱批,传国帝玺之印赫然醒目。穆钰看着那卷诏书,只觉脑里骤炸霹雳——
昔定国大长公主、锦衣侯。兴周煌煌、威名远扬、攘内安外、明德有功。特此拜内宫龙图禁卫、金吾卫、禁军之都统,行监军之职,佐新帝于侧。
不光是穆钰呆滞了,就是一侧的兰卿睿也不由瞠目。这份遗诏,竟直赋定国大长公主禁军都统之职。换而言之,只要定国大长公主愿意,无论是易子凛率领的龙图卫还是楚麟城率领的金吾卫和禁军,她皆可查证所行所为甚至插手其中。像是要印证兰卿睿的想法一般,只听得定国大长公主朗声威言:
“禀先帝遗诏,本宫自有督查宫内龙图禁卫的权力。”定国大长公主斜眸一扫,威仪具足:“太后娘娘,本宫既已将先帝遗诏公诏,那您是否也应将先帝遗诏公诏?”
“哀家……自是谨遵先帝旨意。”穆太后几近是将字儿从牙缝中挤出一般才说出这句话。也无怪她这般咬牙切齿,她急在这遗诏公布自己这般行事难逃诟病,若真要往自己身上泼污水,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宫规便能将自己幽禁深宫。而她愤是愤在,先帝表面对穆氏倚重以制衡楚氏,可不曾想到最后他们穆氏兄妹竟被先帝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