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时,杨芙雅将接过去,笑道:“晒黑了好多。”
王洛可淡淡地“嗯”了一句,将兜里的钱掏出来给她,“买东西剩的。”
“你自己拿着吧。高中了,总不能别人买什么都看着。家里也不差那几十块钱,你自己掂量着别买些没用的东西就行。零花钱不够再管我要。”
“啊。”
一毛钱都要算好再花的人,说“不差那几十块钱”,还说“没钱管她要”?王洛可心说:自己怎么好意思?
她将钱揣进兜里,躲进了厕所。那里没有能看见阳光的小窗户,那里漆黑一片,隐藏在这个还算明亮的小家里。父母白天上厕所从来不开灯,所以她也不开。那里没有洗手池,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表情。
她觉得洗面奶不是她该拥有的东西,无论杨芙雅会不会露出那种“嫌贵”的表情,都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等王洛可出来,看见奶奶坐在客厅看电视。这电视机的岁数比王洛可都大,是王全鑫年轻时候自己攒钱买的,他还说过:“当时一个电视抵我半年工资呢!邻居全到我家来看电视,可牛了!”那股骄傲劲儿王洛可头一次看到。
老太太见可可出现第一时间转过头看她,“可可回来了?什么时候剪头发了?”她用枯槁般的手拉住王洛可。她的胳膊和手上有很多老年斑,皮肤松弛得厉害。虽然如此,她在杨芙雅的照料下再没犯过脑血栓,左胳膊和左腿虽然恢复不到发病前,也能稍微动一动。
王洛可疑惑地看她,“军训前剪的啊。”
“是吗?奶奶不记得了。”老太太语气中有点失落。“过得真快啊,可可都上初中了。”
王洛可迟疑一下说:“奶奶,我上高一了。”
“高中?”
“嗯。”
“哦。可可都长这么大了啊。”老太太长时间看着可可,很久才继续看电视。
杨芙雅对王洛可说:“奶奶年纪大记不住东西了,你别觉得奇怪。”
王洛可点点头。在她备受煎熬几个小时后,对杨芙雅说出花钱买了个洗面奶的事。
“你们同学都用?”
“嗯。”
“那就买呗,不用什么都向我汇报。”杨芙雅平静做着家务,对王洛可淡淡一笑,是那种大人看小孩做幼稚事情时的笑容,慈爱又觉得孩子好笑。“花了多少钱?”
王洛可被问价钱时都会有过激的感情涌出,那句子对她来说本身也是一种责备。“我买的最便宜的。”
“哦。”
当洗面奶的泡沫融在手上和脸上时,王洛可想到了“麻子”两字,再贵的洗面奶也拯救不了她这张让人恶心的脸。她为什么要买?为什么要买?为什么买
王洛可用手狠劲地揉搓脸颊,眼泪和水和泡沫混在一起,似乎以为这样能将脸上成片的雀斑揉掉。但是并不可能。
后天正式开学,要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去学校,又会遭到他们嘲笑。王洛可哭湿了半边枕头,终于睡着了。
早上,她将揉好的泡沫涂在脸上,她感谢厨房的水池上没有镜子,她只在冲掉泡沫后看一眼屋里的镜子。那张脸本身和带着的滑稽色差都让她失望。她看到头顶上的头发又立起来了。她用了很多水,几乎将整个头顶淋湿才把那撮头发放倒。她对这样的发质气急败坏。
王洛可换上外衣打算出门。暗红色短袖和牛仔裤,记不住是哪家亲戚淘汰下来的了。她没再照镜子像以前那样看看搭不搭。
“我出去一趟。”
“上哪?”
“剪头。”
杨芙雅从厨房出来,“不是刚剪过吗?”
王洛可说:“我要把头发剪到最短。”
杨芙雅露出一种不明意味的表情,“去吧。”
肯定在潜意识中又在念叨她花钱了。但是她一定要剪,她再也忍受不了张飞一般的头发。
发廊女老板问她:“剪多少?”
“寸头。”她冷漠地轻启嘴唇。
女老板似乎看出她的坚定,没有多说什么,示意她到躺椅上洗头。
她不习惯仰躺在陌生的地方,也一向害怕单独出没在连空气都不熟悉的地方。她感到紧张。她想起杨芙雅和亲戚唠嗑时夸奖别人家孩子开朗外向、敢说话的事,她说她太胆小,总是缩在角落什么都不敢表现。她感到难过。
洗头小哥的脸就在她眼睛上方,她只要睁眼无论看哪都好像在与他对视,她觉得这样很奇怪。她做出了更奇怪的事——将眼睛闭上了,这样就不必看对方张扬的发型和长得一般的五官。
她心脏的跳速并没有减慢,直到洗头小哥让她起来她才有些自在的感觉。
短发用毛巾包起来,她将刘海全部包在毛巾里露出额头。她看到干瘪的额头和雀斑肆意的脸,她猜剪短后一定更丑,可是不剪只会让早上变得更烦。
她没有改变主意。碎发从剪刀缝儿快速滑落,每剪一下都让她的难过增加一分。最后用上了给男性剃头的推子。
每根头发都自由地竖在头顶,再不会显出突兀的一撮。她剪成了男生军训时被迫剪成的发型,她觉得自己半男不女。
好丑。她告诉自己:无论你剪不剪都丑。以此来缓解去掉遮挡带来的不安。
她交了钱,扫落头上和身上残留的头发,出了发廊。
她目视前方,规避所有人的眼光。她怀疑看见她的路人会在心里嘲笑她不男不女。她逃跑一般快步回家,躲到四面是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