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如油。
昨夜一场连绵的细雨让整座村庄陷入香甜的梦。
天光还未大亮，屋子里蒙着层暗色，本应熟睡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少年蹑手蹑脚下床，取了挂在墙上的镰刀，偷偷摸摸溜出去。
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鸡鸣破晓，撕裂早先的沉寂。
风雨过后，白崖山上鲜花盛开，微风拂起，好一片锦绣花海。
少女不高兴。
因为约定好的人没来。
“我数到三，陈晚你要再不来，我可就走了，被你这么捉弄，以后都不要理你了！”
“别呀！秀秀要是不理我，我就冤死了。”少年背着小竹筐，逆光而来。
看见来人，少女干脆小跑过去，笑容灿烂，“陈晚，你总算来了！”
陈晚挑眉，唇边带笑。“说好了来怎么可能放你鸽子？惹急了秀秀以后再不理我，我岂不是自寻烦恼？”
帮她取下竹筐，少女心里的气也就散了。
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享受着难得安逸的清晨。
“你偷跑出来被你婶婶发现了怎么办？”
陈晚轻笑，“没事，我背着竹筐，还拿着镰刀，就说早起打猪草。再说了，婶婶今儿可舍不得罚我。”
“你怎么知道？”
“不告诉你，嘿嘿。”
“那我也不问了。”少女打开油布包，“这是我昨晚特意给你留的白面馒头，来之前偷偷热过了，快吃。”
陈晚笑嘻嘻的接过馒头，到手还有三分余热。
“谢了。”
“和我说什么谢，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从河里淹死了。”
秀秀打量着她的侧脸，“好吃吗？”
“好吃，咱两一人一个。”
对于眼前的少年人来说，此时的静谧多么难得。正因为难得，舍弃之时才会更加艰难。
少年啃着馒头，若有所思：“秀秀，你说人活一世都该有梦想，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就是你呀。”
“什么？”陈晚被馒头噎在喉咙。
然后就听秀秀欢快道，“我娘说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不如选个自己喜欢长得又好看的，那样一天天过日子，美滋滋的。”
“你娘说？”陈晚咽下馒头，“你身上八分灵气全是随了你娘。你娘能和你说这些话，当初为什么还选了模样差她一大截的张大叔？”
秀秀俏皮的笑了笑，“她后悔了嘛，所以让我选个好看的。”
“所以，你就选中了我？”陈晚撇撇嘴，嘴里嘀咕，“怪不得对我这么好。”
“我从来没见过比陈晚长得还好看的男孩子，温柔，可爱，身体病歪歪的，还知道护着我。”
听她说的入神，陈晚垂眼看着自己瘦弱板平的身子，心道，我自幼被迫扮作男儿，无意让秀秀生出念想，若我真是男孩子，娶了她便是。秀秀对我那么好，我怎忍见她美梦破碎？
想了想，少年叹口气，“你就不嫌弃我是短命相？我生来多病，总是给人带来麻烦，他们避我如虎，担心我给他们带来霉运。这些，你都不怕？”
秀秀歪着脑袋看他，笑嘻嘻道，“我喜欢就没问题嘛。”
陈晚越听越伤感，“秀秀，我给你编草兔子吧。”
“咿？你终于舍得给我编兔子了？”秀秀又惊又喜。
陈晚点点头，“嗯，我把我的心意编给你，以后见到它就像见到我，一生一世，永远的朋友。”
这话她说的坚决，听得秀秀一头雾水。
“陈晚，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想给你编兔子，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秀秀，只要我不死，这辈子谁也别想欺负你，就是我都不可以!”少年眼神倔强，衬着苍白的小脸，让人莫名动容。
秀秀温温柔柔的笑了起来，“会编草兔子的男孩子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嗯！”小小少年扬起唇角，眼里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
她的指节修长，编的草兔子很快装满小木盒，“秀秀，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少女捧着小木盒，像是捧着意中人的心，“晚晚不要气馁，会编草兔子的男孩子已经不多了，我很喜欢，也很珍惜。”
陈晚轻轻抱了她，很快分开。
炊烟升起，秀秀看了眼自家方向，连忙道，“我得回去了，爹娘醒了见不到我会着急，晚晚，我明天还在这等你，一定要来哦！”
“……好。”
少女捧着一盒草兔子欢快离开，陈晚起身，直到她的身影再也望不见。
十二岁的少年此刻目光之中带了说不尽的难过。
对不起了，秀秀。
少年背起竹筐往小路走，正好遇见上山的王大娘，“哎！陈晚，你做什么去，你婶娘找你都找疯了！”
“我去山上打猪草来着，多谢大娘提醒，我这就回家。”
她模样生的俊秀，待人温和，反倒让人不忍苛责。
“好孩子，千万别想不开，有什么心事随时说给大娘听，别压在心里憋出毛病来。更别怪你叔婶，到底是亲人嘛。”
“没有的事儿，大娘，我先回家了。”
走过一段距离，陈晚眼里笑意渐渐消失。
亲人？
他们也配！
想起这些年受到的虐待，手里的镰刀越握越紧。
不知怎的，就在她满心杀意之时，忽然就想起少女天真的笑和填饱肚子的白面馒头。
人世间的温暖如三月春光涌进来，陈晚摸着心口，半晌将恨放下。
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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