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之后,王后周致的咳总算顿住了,但已是手脚冰凉,面色雪一样白,她拒绝了杜嬷嬷回宫的要求,用白丝帕拭去嘴角血痕,朝世子惨声道:“奋儿,这杀母之仇我也不需要你报了。今日,我就成全你为父报仇之心。不过,我另有一个要求。”
世子闾丘奋卒不语,只是不解地望着母亲周致。
王后周致又咳两声,整整衣襟,坐直了,酸苦无力道:“奋儿,今日你拜我三拜吧,当是谢我的一场养育之恩。三拜之后,你我不复母子,你尽可为父报仇。我既不复你母,我去之后,你亦无须报这杀母之仇了。”
周却、杜嬷嬷、文孝勤闻之大骇。
王后周致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周却等人,平静而道:“哥哥,今日我有心成全奋儿,你们不要抗命于我。我去之后,你们要好生辅佐世子。”
在周致目光的示意和逼迫下,周却虽已重新拾起佩刀,只得持刀退后几步。周致的目光却并不收回,示意他继续退后,周却不得不一退再退,一直退得足够远,直到清影殿的门口。
王后周致这才收回目光,望向世子闾丘奋卒,只见她手臂一扬,青蜂剑划出一道流光,如一只青色的蜂鸟,栖落在世子脚下。
世子闾丘奋卒半晌无语,俊美的少年脸红红白白地变化个不停,像一朵花四季的变化。
忽然,世子闾丘奋卒一咬牙,翻身跪倒,朝周致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每次磕下去,额头都结结实实地触地,砰然而响,如擂鼓之声,每一声回响在空旷的清影殿里,都让众人如雷入耳,心惊不已。
世子闾丘奋卒第三个头甫起,右手一翻,抄起青蜂剑,昂然而立,剑光一闪,剑尖颤巍巍直指周致,青蜂剑如有感应般,竟“呜呜”地发出一阵轻鸣,如枭鸟悲鸣,惨厉慑人。
王后周致闭着眼,对眼前这一切浑不在意,似已飘然界外。而她心中所想,竟是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一种解脱呢。
很多次,周致甚至窃望自己一睡不醒,再不用面对孤单的晨昏。唯因想着闾丘羽临终所托——“帮孤王看好这闾丘家的江山”,她才不得不按下求死之心。
王后也好,太后也罢,这些位子对她毫无意义,她爱的只是那个有一颗悲悯之心的五殿下闾丘羽,至鸺业奶煜旅矗她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此刻,双眼紧闭的王后周致,忽然看到闾丘羽正伸出双臂,朝她温柔地笑着。神奇地,王后周致本在滴血的心此时竟渐渐止了血,渐渐清润起来,为那即将到来的相聚。
是的,这次和五殿下闾丘羽相聚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们分开了。想到这里,王后周致脸上竟然容光泛起,嘴角噙出一抹隐隐的笑意。
一点点看着周致面部表情的诡异变化,一旁的杜嬷嬷早已吓得面无血色。
杜嬷嬷比周致小几岁,从小跟着周致长大,她从没见过开朗坚强的小姐像近日这样颓丧过,生如行尸走肉不说,动辄泪水盈面。
杜嬷嬷已经被周致吓得睹泪心惊,一颗心总是“扑通”、“扑通”跳着担心周致的眼睛会哭瞎。
果然,昨天召见过文太傅后,周致就突然喊自己看不见东西了,杜嬷嬷的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她急召太医,幸得治疗及时,周致的眼睛今天早上才逐渐恢复了视物。
而此刻,看着闭眼而坐、嘴角带笑的周致,杜嬷嬷心里明白,小姐分明已存了一颗求死之心。
杜嬷嬷再看看数步之外的世子,十八岁的世子手握青蜂剑,孑然而立,浑身上下寒光冷冷。
清影殿中的白幡本已森然,此刻为世子周身的肃杀一带,整个大殿竟有人间地狱之感,让人心生骇意。
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自己却无从理解,完全陌生了,杜嬷嬷的心被撕裂一般疼痛。
杜嬷嬷又看向世子身侧、十数步处的太傅文孝勤,文太傅此刻正气得浑身哆嗦,胡子乱抖。
看来,能不能救下小姐周致,要靠周却了。
杜嬷嬷将目光移向殿门口,发现周却正低着头,沉吟什么。
勇烈将军周却正在低头思索如何救护妹妹周致的问题。他心中有些犹疑不下:虽然,自己此刻从背后击杀世子,名正而言顺——谋弑王后,罪无可赦。可是,周却发现自己扶着刀柄的手竟有些发抖。
真的要斩杀世子么?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笑起来花一样漂亮的孩子啊!这个孩子曾多少次坐在他的膝头,舅舅长、舅舅短地叫过他啊!即使在他想将这闾丘家的天下改姓周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要毙杀这个有着花一样笑容的外甥。
可是今日,不朝世子闾丘奋卒下刀,他就要失去他唯一的妹妹。他当初听周致的话,放弃夺取闾丘家的天下,是因为天下在他心中,敌不过他的妹妹。
没有了周致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骨肉相连、血缘最亲的、唯一的妹妹,他周却一定会死的,而且是像一株缺了水的树一样,一点点地活活干死、渴死,那是周却不能忍受的痛苦。
剑光在流转飞舞,时间在试图凝滞,风速在时慢时快,生死在忽远忽近,这一刹那,世子已经化身为一只复仇的青鸟,挟青蜂剑直扑周致而去;
刀光在流转飞舞,时间在试图凝滞,风速在时慢时快,生死在忽远忽近,也是这一刹那,周却微微抬头,右掌在刀柄上一带,一片寒光飞转而出,直取世子闾丘奋卒的后背。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