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似乎不知所措的温少主,杨缱很快收起了笑,束手认真道,“多谢。”
温少主顿时松了口气。
重新将目光落在遥远而黑暗的远方,杨缱拢紧了披风,语气淡淡,“不过从某些方面说,温少主猜的也不错。”
两人之间相隔大约一人多的距离,温子青侧目望着眼前的少女,她被浓重的夜色包围,浅色的衣角从厚重的披风里隐约露出,黑发落拓披在脑后,耳边几缕被夜风吹起,星光璀璨下,只有那张眉目如画的脸越发显得莹白。
她纤瘦而挺拔地立在那里,迎着风,看不清面上的神色,也瞧不见眸子里的光芒。
某一个刹那,温子青似乎瞧见了她萦绕周身的沉重。
人会在什么情景下有着乡愁?
睹物思人时,远游他乡时,经年无法团圆时,脆弱时。
他们二人相识的时日还不足以数出两手,可温家少主既能被岭南人称一句‘观一眼而知天下’,看人识人自是有其独特之处。温子青看得出杨缱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同世人普遍认知里的女子大不相同,她少有伤春悲秋时,坦荡而自若,不屑于消遣感情,更不屑于隐藏和说谎。
她生于钟鸣鼎食、诗礼簪缨之家,母系亲缘淡薄,少时曾遭大难,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十几年来尊荣不断。作为大魏朝第一世族的嫡枝贵女,拜师谢三温解意,出身国子监南苑书房,她的教养,她的经历,她一切的见识与心胸,都足以支撑她走出一条旁人绝不可能复制之路。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伶仃而孤独地站在不足方寸的占星台,面对浩瀚无垠的星辰,广袤的天地,生出的不是豪情万丈,却是对无知前路的恐惧和裹足不前。
温子青以他浅薄的、对眼前人的理解和看法,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她心有难而惑不解。
杨缱并未隐藏这一点。
可他们只是平生素昧,尽管此时此刻此地,相逢即是缘,似乎无法视而不见,温子青亦不觉他应当擅自插手。他与杨缱的交情,只到方才台阶前那一伸手。
所以他沉默着,一如既往冷冷清清。
“那处是何地?”身边的少女忽然被另一边远远的明灭微光吸引。
温子青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眺望,半晌才道,“龙王庙。”
杨缱惊讶,“我们所见,是供奉香烛?”
温子青摇头,“那里的香火不足以相隔甚远而见火光。你所见,乃是无家之人在燃木取暖。”
“……”杨缱忍不住怔愣,“既能见到火光,可见庙宇简陋,幕天席地也能被称之为庙宇?”
她口吻里有不解,也有对弱者的同情和隐隐觉得不该如此的不满,温子青对此却无动于衷,“灾民自建与官府所葺不同,搭台供奉即为庙,人人可设往生牌,江边之处多不胜数,同样可作为一处临时栖息所。他们认为,睡在龙王临近之处,可得庇佑,亦可心安。”
世人多如是,水灾时要建龙王庙,遇大火则拜祝融神,天子恭宗庙而祭天地,百姓敬鬼神而祈平安。温子青说起这些,口吻极其淡薄,听不出其中有任何敬畏。这个人,不畏这些,超脱世外,冷眼旁观,冷静得可怕,漠然得毫无尘气。
她不由再次打量起眼前人。
温子青淡淡瞥她一眼,像是猜出她心中所想,语气平平道,“我不问鬼神,只信天道。”
还真是啊……
杨缱转过身,“你信天命既定?”
温子青淡漠地回望她,“辰宿预命,事在人为。不然何必上这占星台?”
两人静静对视而立,杨缱瞧不清他眼眸里盛着什么,但想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静无波,“我以为你提起那些龙王庙,会更悲悯呢。”
“有用?”温子青淡淡道,“温家在城外设了十里粥棚,然而仍有人愿睡在龙王脚边,不干涉不阻止便好。祭拜完龙神,依旧要操持生计,温家的悲悯都在米粥里。”
“……”
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还想问什么?”温子青看着她。
杨缱茫然地摇摇头,开口,却还是问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所以,事在人为,但求心安?那些百姓也好,温家也好,都是这样?”
“本该如此。”白衣青年眸光平静。
“我也想为城外那些灾民做点什么。”杨缱道。
温子青挑眉,“建更能遮风避雨的龙王庙?”
“……那是官府的事!”少女险些被他的揶揄搞得破功。
黑暗中,青年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顿了顿才道,“明日施粥可算你一份,银子回头算。”
“正该如此。”杨缱气鼓鼓地咬牙。
心中的郁气不知何时已经散得差不多,少女抬手拢了拢脑后的发,说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心中一直有一惑,温少主可愿为我解答?”
“请。”青年道。
杨缱抿了抿唇,带着一丝犹疑地轻声开口,“当年王谢二家落败……是天定么?”
“……”
占星台上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少女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的青年,后者一语不发地沉默着。就在杨缱险些顶不住打算说一句算了的时候,对面人忽然开口,“你觉得呢。”
“我不知。”杨缱诚实地摇摇头,“不过我觉得温少主你大约也不知,毕竟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我都还小呢……”
她顿了顿,摆手,“就当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温子青却道,“日升月落,星辰移转,往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