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回去后,只字不敢隐瞒,把乾清宫里的事全坦白给了淑太皇太妃。淑太皇太妃转辗反侧了一夜,第二天赶在允炆上朝之前就去见了他。淑太皇太妃想把毓敏发配到孝陵。她说:“既然老天爷有心让毓敏逃过一劫,也是可怜天见。就让她去孝陵,青灯石佛渡化去罢。”
允炆这一夜也是没有睡好,此时眼睛红肿,布满血丝。他感觉自己才是棺材里爬出来的,脑子空洞,躯壳破碎,没有一点精气神。不论淑太皇太妃说什么,他都点点头。让毓敏离开一下也好,他自己着实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淑太皇太妃这就领了旨安排人送毓敏去往孝陵。她可怜毓敏,但更紧张燕王。不说从福宁宫由乾清门出后宫,再过前朝出午门,再出承天门。这一路有多远,单单每个宫门把守的禁卫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糊弄。就算马三保直接在东华门接应,没有腰牌,没有意旨,一个假太监如何出宫?就算出得去,人却不回来,那她又该如何交代?就算三保有飞檐走壁,遁地穿墙之术,可他带着一个人,又如何隐匿?
淑太皇太妃胡思乱想了一个晚上,怎么也放心不下。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燕王涉险。淑太皇太妃心里很清楚先皇和允炆都对燕王有芥蒂,可燕王是她的儿子,她就必须护他。更何况,毓敏的事原本就与燕王无关,趁他来之前,赶紧把毓敏打发了,也好教允炆少了猜忌。
毓敏给淑太皇太妃磕了头谢了礼。淑太皇太妃心里难过,有怨恨也有怜悯。她扶起毓敏,握了握她的手,叹口气道:“你要好自为之。”毓敏噙着泪花,使劲点点头。淑太皇太妃不想让自己伤怀,便转身回屋去了。
毓敏又给东嬷嬷磕了三个头,谢她这一年多的照顾。东嬷嬷苦笑一声,对她说道:“去孝陵总有再见的时候,有什么难处,尽管托人带信来。”毓敏点点头,又和宫里其他人一一再望了一眼,告了别。瑞姑姑和陈春陪着她,一起走去东华门。
毓敏看着那狭长暗黑而繁复冰冷的甬门,想自己就是从这个门进来的,现在又从这里出去了。看着眼前送她的人,这场景像极了去年凝香阁门前与石榴华月分别的时刻。那时候,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和尚琰再回西安,再见她们。却不知,那竟是永诀。
瑞姑姑说:“距明年清明也就大半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到时候,大家又都见上了,也没什么难的。”
毓敏紧紧抿着嘴,不停地点着头。她不想开腔,她怕自己一说话又要哭。她已经哭够了哭烦了,现在没人要她的命,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陈春却痛哭流涕着,衣袖抹去一把,又是一把。他说:“我也去孝陵得了,和姐姐作伴,互相也好有个依靠。”
毓敏摇摇头,凶恶道:“我可不想带着你,多个麻烦多个累赘。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想干嘛就干嘛。”
陈春听不得这话,反而放声大哭起来。毓敏和瑞姑姑只得又安慰了他一番,旁边押送毓敏的人等得不耐烦催促着。毓敏只好从瑞姑姑手里接过她的包袱,这就出了宫去了。
允炆在奉天门御门听政,脑子里一直轰隆隆的,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只得令人把奏章全部收下,宣了退朝,改日再议。他也等不得轿辇,疾步飞奔着就跑去东华门。可是,空荡荡的门口,死寂一般沉默。
死丫头躲我?死丫头,为何不早说?死丫头啊,我该拿你怎么办?允炆面对着空洞的大门,弯下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大气还没有喘定,泪水又汹涌而至。这一刻,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份,脑子里只想着与毓敏一次次的邂逅,一次次的斗嘴,还有一次次教他爱恨纠结的小心机。想她眉飞色舞的神采,想她倔强顽固的顶撞,还有眼角一挑,得理不饶人的傲慢。
毓敏,你如何长了年龄,改了模样,脾性却丝毫不减?“天大地大,你最大。”允炆想起小时候跟她说得话。然后小毓敏就会“我最大,我最大!”欢蹦欢跳得一脸骄傲。可是自己从那时就把她宠坏了?
可毓敏从西安来,那是去找尚琰了?而尚琰的自寻短见,现在忽然也明了了他是为了谁。那毓敏的不情愿,一直躲避自己也是为了尚琰?允炆心里好一阵痛心疾首,有些事的真相真是不如不知道。
允炆回到乾清宫,一坐就是半天。膳食送进来,他也食之无味。他令人把门窗全部打开,可眼睛无论落在哪里,都是心烦意燥。脑子里就像塞满了乱麻,头昏脑胀,理不清一根思绪。
海棠,我情愿你只是海棠,你何以要告诉我真相,尽让我无法面对。毓敏,我情愿你死了,你又何必进宫见我,尽让我知道你心里有他人。你把我放在哪里?你又要我如何?允炆感觉身心俱累,登基才不过一年,原本踌躇满志,忽然就像被雷击中的谨身殿一般,一朝颓废到万念俱灰。
每天上朝越来越晚,每天退朝越来越早,堆积成山的奏章,允炆由着臣子们拿主意。他想起尚琰抗旨成婚后的醉生梦死,自己当时是有多鄙弃,现在却恨自己不能如他那般为所欲为。
黄子澄递交了一份奏章,一定要允炆亲自过目。原来是代王朱桂暴戾打人,致人伤残不说,还占人田地,侵人财产。允炆知朱桂一向贪财敛财,他代王府的九龙影壁不但有十几丈长,还竟是用琉璃石制成,比他紫禁城里的还要高大巍峨,富丽堂皇。
允炆不假思索,也不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