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着的确是片小树林,走近了才会知道,那里面全是坟冢。早就无人知晓这里埋着的是些什么人,也从来不见有人来祭拜。那树木杂草可比坟冢还高,根本辨不分明是草还是坟。边上一些新坟也是近些年无人认领的尸魂野鬼,雨水冲刷,乱草丛生,有也跟无差不多。
田伯指了指最外边的那一片新土:“就这里。”
尚琰一眼也就发现了那片土的不一样。竟不曾想到连个冢头都没有,更没个碑没个字。他的敏敏,敏敏的父母,一家人可就这样清冷苦寒得入了地?尚琰心底的悲凉瞬间冲击到全身,腿上一软,就瘫倒在地,手张开紧紧压着那土。泪水早已冲垮了眼眶,流入土里。
朱开急忙扶他,尚琰却怎么也不肯起来。直哭得天崩地裂,声嘶力竭。想着他与敏敏历尽那么多年月,两人中间总横隔着万水千山。可现在他来了,却竟还是隔着这样一坯土,竟是再无相见的可能。这样的伤这样的悲让他如何背负?如何让他一个人独自苟活于世?
田伯看着尚琰,也动容地流下泪来。他好想去劝劝他,劝他快回西安去,好想告诉他杨小姐的真相。可是一个转念,这年轻人并未告知他真实身份,自己岂可自以为是?而且他对杨大人发过誓,死人活人都是要守口如瓶,绝字不提。这么一想,也就不再说什么,自己转身走回义庄去。
朱开跪在尚琰旁边,用身子给他做个支撑。作为尚琰的贴身奴仆,尚琰的喜就是他的喜,尚琰的悲就是他的悲,可他也明白他那一点悲远不及尚琰的万万分之一。如果是挨刀子,受刑罚,他都可以替了尚琰。可就是这种失了至爱的悲痛,他只有眼睁睁看着尚琰自己承受。
尚琰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哭到眼泪干竭,喉咙沙哑,才渐渐缓和下来。想着自己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最愁最忧的莫过于对敏敏的思念。如今倒好,面前这片浸血的土地就像他被挖开的心,与其让他这般撕心裂肺的伤痛,倒不如给他脖子也砍上一刀了事得了。
尚琰就这般垂着头,坐在地上。脑子里混沌凌乱,无精打采。过了好久,才对朱开说道:“我们给他们种些树吧。”
朱开立即活跃了起来,有点事情做做,总比让尚琰胡思乱想得好。于是他马上去找田伯借了铁锹锄头,看到哪里有小树就跑去挖出来拖了去。尚琰也忙活起来,正要在新土上下铲子挖坑。田伯远远地跑过来,喊他住手。
田伯急得直跺脚,说道:“土薄,不能挖,种树要加土。”
尚琰一听就明白了,口里直念“阿弥陀佛”。三人一合计,田伯只得又回义庄去挑了簸箕,一起去池塘边移土过来。
一热络,尚琰觉得田伯确也是个心地好的耿直人,也就把自己的身份跟他亮明了。田伯听了,只是不住的点头。
“你知道我?”尚琰反而疑惑了。
“从哪来,回哪去。”田伯反复跟他说道。
尚琰不明就里,直以为田伯要赶他走。赶紧扯开话题问了问杨府一共多少人,他要给每人都种上一棵。又问了问敏敏的位置,杨父杨母的位置。田伯无奈,只得一一答了他。
可是三十三棵树一天两天怎种得好?土要一簸箕一簸箕的从池塘边挖了挑过来,树要到处找,大的挖不动,小的尚琰又嫌弃。三人忙活了大半天也就种了两棵。田伯虽年纪最大,手脚却是最利索。他心里着急要尚琰赶紧回西安去,可是尚琰却偏偏不领情。尚琰似乎打算把下半生都花在这一件事上,不然他活着还能干嘛?
此后,尚琰天天就跑义庄种树去了。盘缠用尽,索性退了客栈搬去了寒山寺。他解下自己腰上的玉佩添了香油钱,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琢的是荷花莲叶。既然敏敏都离了他去,一块玉又算什么。了却大师郑重接下,立即令人打扫了上等厢房让他二人住下。
只是这江南的雨缠缠绵绵,续续断断,像极了愁绪满腹的少女的幽柔。尚琰忽然就喜欢上了这样的雨天,不能种树的日子就呆在寺里。晨钟暮鼓,静坐参禅,尘世飘散,心如浮云。原来没有牵挂,没有执念,脚底是轻飘飘的。身上着了风竟是不冷的,走路摔了跤也是不痛的,竟有这般好处,难怪那寒山拾得要出家为僧。想到这,尚琰立即动起笔来,写下一纸书信,只待天晴了去传给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