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真是愁煞人。屋棚下土坯草灰的墙脚渗着一片片水渍,上面密密麻麻的霉点长出了白毛,看得尚琰心里也发毛。他默数着日子,提前一天夜里回了城,先回家看看石英她们。
尚烈一直没有兑现的独轮车,翠萍悄悄拿了银子出来买了一辆,现在挑水运水方便了很多。而且家里也给她拾掇得井井有条,清清爽爽。尚琰随口夸了几句,哪知又给石英忌恨上了,拉下脸又数落起翠萍来。尚琰这就赶忙离开,找到朱开,在他做伙计的小客栈里买了个铺位对付一宿。
第二天一早,尚琰去了东华门来往集市的路上,想在那里会上陈春,可是等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尚琰心下着急,怕陈春走了别的路,就又赶去集市寻一寻。这般巧,真给他寻到了。
只见陈春手上挎着个篮子,一路漫不经心,走走停停,挑挑拣拣,偶尔才买一两样。尚琰站在不远处,四周观察了一番,确定没人跟踪才走上前,装着偶遇喊住他。
陈春却是甚觉蹊跷,一脸警惕。尚琰想和他套套近乎,问他买甚,娘娘身子如何。陈春却一概摇摇头不作答,敷衍几句便要走开。尚琰只好拦住他,低声道:“请陈公公借一步说话,我有宋小武的消息。”说着,示意他穿过集市往小巷里走去。
陈春犹豫了一下,看尚琰很是认真诚恳的样子,这才将信将疑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直走到两堵墙的死弄里,尚琰才转过身,跟他简洁地说起遇上小武的事。又掏出厚厚一沓的信来塞给陈春,请他务必转交给毓敏。
陈春急忙藏进怀里,这才回答他的问话:“娘娘这一胎很不稳,一直躺在床上。原本说保住前两个月就好了,太医如今却要她再躺一个月。”
“身子既是不好,为何还要留着?”尚琰气道。
“朱公子可别说这样的话。”陈春板起脸,正色道,“我们娘娘吃着一许多的苦也要保住这一胎,自是有她的道理。我们娘娘任何事的决定也自是有她的主张,旁人实不宜多论。”
唉,敏敏真是太多苦衷,我什么忙也帮不上,竟还埋怨她。尚琰心里又自责起来,立即回去集市挑了两只乌鸡,一定要陈春带回去。陈春拗不过,只好收下。可陈春想买的干番椒几个干货铺找遍了也没有,新鲜的又没上市,一时很是发愁。
“宫里番椒都没有么?”尚琰问道。
陈春急忙“嘘”了一声。什么也不用说,尚琰也全明白了。
一阵雷声隆隆而至,集市里的人们纷纷收拾行当散去。尚琰别过陈春,约下十天后再见。再看向头顶遮天蔽日的乌云,心里集聚的思念也如雨水般瞬间倾盆而注。
陈春回宫后,第一时间将信悄悄呈给了毓敏,把遇到尚琰的事禀告给她。毓敏手里捏着信,就像捏着尚琰的心,狂乱不已。颤抖地打开信,只看了两个字“吾爱”,眼泪顿时模糊了视线。那熟悉的字迹,温柔的话语,就像羽毛般轻拂着她的心尖。
经历了这几年,曾经不敢面对,不愿言说的人和事都成了尘埃。尚琰深深剖析着自己,从那年离开西安,离开毓敏说起,说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愚钝。说自己如何发不出信,又如何与罗娟成了婚,还有秦王府土崩瓦解的遭遇。那是他人生里最灰暗的岁月,失了母亲,毁了罗娟,还丢了自己的至爱,只剩一副皮囊生不如死的苟延残喘。
尚琰说,他即使身陷囹囵也舍不得死,是因为他心里还有爱,他放不下她。可是,敏敏,你为何会有了求死之心?一切是我的错,不能在你身边护你左右。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心里痛,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言轻生啊。你恨我,不念我,不打紧,可你别忘了爹爹娘亲为你爱你的心。敏敏,你是我的月亮,我的心。你若不愿活着,我也不要活,我的命永远都在你的掌心里……
毓敏再读不下去,失声痛哭了起来。哈公,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手里才没有你的命,我才不要你的命。哈公,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的信,多不喜欢你的陈词滥调。紧紧凑凑十几页,你想骗我多少眼泪,骗我又如何陷入你的爱里去?
尚琰也把回西安遇到石榴她们的事一一写给她知道,告诉她匣子和筝都带了回来。还有和小武的奇遇,详详尽尽写了满满两页。毓敏看到这里,把筱羽喊进房去,把小武部分撕下也教她看看。两人细说一番,心也都安定了。只是燕王看着在京是个光头将军,却真是谁都猜不透他的势力到底有多深。毓敏不免又有些担心起允炆来。
毓敏偷偷将信藏在枕头下,连连读了两天,默诵于心之后,才对着烛火一页一页烧了个干净。说来也奇怪,忽然睡眠好了。无梦无扰,一觉到天亮。起了身,人也感觉轻快了许多。
想着有些日子没去福宁宫,毓敏这就乘了轿辇过去看看。一进门,屋里好一片欢声笑语,娉婷和燕王都在。娉婷已经晋升为婷妃,搬去原来耿玮的奉德宫,改了宫名叫玉亭宫,取亭亭玉立、秀美柔和之意。娉婷天天都来伺候淑太皇太妃,不但替代了毓敏捏脚捶腿的功夫,还给她唱曲。知道淑太皇太妃娘家在吴江,又特意挑一些那里的小调来唱,哄得淑太皇太妃每天都要听,乐此不彼。
燕王也一向喜欢听昆曲,这也就晃着二郎腿坐在旁边摇头摆尾地和着。毓敏心里一阵厌烦,很不是滋味,略坐了坐,便告退了出来。
刚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