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姬更加摇头不信:“宫中一众弟子侍我左右,未曾有人离岛。至于岛上凡人,悉皆神宫信众,如是身有仙缘者,早便入宫修行,何来与我结怨之理?”
尤安礼听她此言,一时亦是无话。他早先自负术法在身,为寻炼气的炉鼎而潜上红浥岛,谁知不出旬日便被岛上修士察觉,惹来一场牢狱之灾。期间百般躲匿,自然见过岛上光景,真可谓是太平安乐胜似桃源,岛民世代受神宫修士庇佑,争讼、病灾若不能解,则一律求诸于宫人,便连婚丧嫁娶往往也要拜宫问卜辰日,可见其威望之重。而珑姬既为神宫正主,实难想象有岛人与她结怨,更遑论是修士之辈了。
他思索一阵,实无头绪,只得收起白绸问道:“阁下有何打算?”
珑姬顿也不顿道:“此人屠戮凡民,手段狠辣,其罪当诛!诗中提及饮翢台,想是要我去露兰国王都,便会他一会,且看是何方妖孽作祟。”
尤安礼听她语气森然如冰,想起自己那海角禁闭之刑,不禁缩了缩脖子,苦笑道:“那追捕妖兽之事……”
珑姬道:“你看不到么?用你那金针试试吧。”
尤安礼闻言一愣,无奈再取金针刺额,肚中暗呼倒霉,只觉今夜连开数次天眼,怕是要将眉心戳出个疤来。他精神疲乏,思虑不专,虽闭目屏息,却良久不能开眼,复以金针攒次数下,竟是愈急而愈不成了。
他鼓捣良久,直弄得额上鲜血淋漓,倒让珑姬在旁看得纳罕:“我不过让你开眼观气,你拿针扎个不停做什么?扎自己很有趣幺?”
尤安礼给她问得胸闷气短,只得放下金针干笑道:“在下修行浅薄,天眼难开,还请阁下谅解。”
珑姬微微晃头道:“你怎不早说?绸上附有魔气,与那妖兽相若,恐怕也已被此人所擒。此去饮翢台,倒可一箭双雕。”
尤安礼听她前面半句,赶忙将白绸往地上一掷,取出清心符握在掌里,悚然问道:“此物附有魔气?”
珑姬道:“有我在此护持,魔气弹指可消,你又慌些什么?”说着伸手一招,白绸迎风飘起,又飞入她朱袖当中。她举目四顾,只见孤村寥落,田径伏尸,便连狗叫牛鸣都无,心中殊为不忍。其实修士讲求无为笃静,以免因果沾身,惹来命劫,故而但凡稍有向道之念者,绝不会轻易杀伤人命,自损功德。便是尤安礼这般成道无望的邪修,也不过搞些采补夺元的勾当,要他去屠县灭城,一来本领不济,二来也决计没有这个胆量。而此人既能于挥手间戮尽百人,又不露术法根底,可见其道行匪浅,偏偏心思如此恶毒。
想到此处,她胸中又是怒火腾起。料对方既然意在于己,那这些村人等若是被自己牵连,最多不过一面之缘、一榻之恩,便致鸡犬不留,可见其凶狠暴虐。她虽拊膺切齿,也知对方乃是成心挑衅,又不住地追想:究竟是何人对自己如此记恨?竟不惜折伤功德,难道便为了惹自己一怒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尤安礼说道:“阁下,对方既让你去饮翢台,定然有所图谋,还请三思而行。再说那国香城不比村野,既有修士驻守,定然能识得阁下真容,却难再隐匿行踪了。”
珑姬拂袖道:“隐不住便不隐了,正好腾云过去,省得赶路。翢山蓼氏也是豳室所封的公侯,当年诸方伐黎,蓼氏屡建大功,我掌神宫以来未曾拜谒,如今顺道一访便是。”
尤安礼听她意思,竟是要不管不顾,便这么直接杀将过去,登时瞠目结舌。他讪讪道:“这个……如今敌暗我明,倘若贸然行事,恐怕……”
珑姬一抬手,口中冷道:“藏头露尾,故弄玄虚,无非鼠辈伎俩。此人既摆下阵来,我便过去闯上一闯,倒看他有何手段。”
尤安礼暗暗叫苦,心想你不怕与人斗法,我却惧池鱼之殃,明知是龙潭虎窟,怎好再去乱闯?但他也知此话若是当面讲出,非但无望阻住珑姬,少不得还遭一番嘲笑,也只能点头道:“愿陪阁下同往。”若不然便只好回去服那苦刑了。
珑姬火急心切,虽见尤安礼不甚情愿,却也懒得理会,径自走回村边路上,对田野抬袖轻揖道:“累人枉死,实为疚惭。魂既去矣,皮囊无用,不忍曝之荒野,任豺犬啃食,唯有付以一炬,还望见谅。”
言罢广袖一挥,尤安礼只觉有股无形的热浪迎面卷过,霎时村头村尾火舌四起,映目皆红。他原本东域出身,惯于土葬,虽知南域有焚尸送魂的风俗,却是头一回瞧见修士如此施为,看珑姬神态自然,心底不禁暗暗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