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镰刀形权杖在广阔得无法窥见屋顶的大厅里倒映着暗色的光,手持着权杖的神明微微抬起了头,看向步入自己大殿的年轻男人。
“修拉。”赫尔唤出了那个由自己赐予的名字,微微抬起下颚,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死神的大殿里顿时有了一些半透明的光泽,有如黑夜最深处突然闪烁起来的最明亮的星辰。
从世界被创造到如今的数以万年里,死神的居所第一次迎来活着的灵魂,活着的灵魂鲜美的气味迎来了诞生自地狱的火焰之中的生物,它们发出了震耳欲聋地咆哮,扑向了这个尚且活着的男人。
赫尔抬了抬下巴,立在她身侧的、诞生于这世上的第一位恶魔泰拉瑞亚便走了过去,将那些生物扔回了岩浆之中,随即面无表情地退回了赫尔身后。
赫尔终于站了起来,从暗影之中慢慢举起死亡的镰刀,踏进死神大殿的男人上前两步,俯身亲吻了属于死神的权杖,这才开了口:“死神在上,感谢您赐予世界的庇护,同样感谢您赐予的名字。”
“我还记得我给你名字的那一天,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弱小而无助的孩童,被绑在受刑的柱子上向我祈祷,祈祷能够不带着卡佩的姓氏死去。”赫尔坐回了神座之上,微微勾起嘴角,“我还记得我当时的允诺,倘若你能够从刑罚中坚持活下去,我将赐予你大陆之上独一无二的姓氏。你未来的的墓碑之上将写着‘修拉’之名,并且我允许你在来到我身边之后,向我许一个愿望。”
死神慢慢地低头,看向修拉:“我当时的意思是,当你死后来到我身边。”
白发的男人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终于抬起头,直视了神祗的脸。
“修拉,你的愿望是什么?”赫尔微微地笑着,在她身后,骤然间闪出一顺排的镜子,每一面镜子都倒映着修拉的面孔。
预言之神留下的镜子里清晰地响起了修拉即将说出口的话,死神的两侧站着的两位恶魔都已经变色,那什手里的恶魔之刃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修拉微微欠了欠身,依然用自己的声音说了一遍:“我希望死神大人,也离开这个世界。”
“你希望我也离开这个世界。”赫尔仍旧是微微地笑,有属于某种半神的男性声音从赫尔的神座后方的阴影中响起,“真是个不常见的请求,请求神祗撤下庇护。”
修拉没有料想过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位半神,因而停顿了片刻,才单膝跪了下来:“是的,我请求赫尔大人,离开这个世界。”
赫尔屈指敲了敲神座的扶手,双眼中的回忆的色泽承载了的是难以计数的时间之河:“自从光明与黑暗带领诸神远离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万余年。”
这个数字,同样也是赫尔独自庇护着这个世界的时间。
“我曾经离开过这个世界。”赫尔的口气带上过于遥远的时间感,“我对人类,对我们的造物感到绝望,每个人都贪婪地乞求着永生不死,怨恨着给予死亡的我。于是在那个时候,我索性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修拉。”赫尔身后暗影中的半神笑了起来:“传说是这样说的,人类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触怒了神明,诸神远离了这个世界,人类也迎来了长达数百年的黑暗时代。而在我的记忆之中,真正黑暗的,只有黑暗时代的最后几年,赫尔离去的那几年。”
“人类不再死亡,却只是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超过你,乃至是超过我们神祗想象范围的残酷刑罚被发明了出来,肆无忌惮地被用以奴役精灵或是其他种族,乃至人类自己。本已离去的黑暗之神因为脑中回响着的子民们哀嚎而让自己暂时回到此处,建造了黑森林,吸血鬼靠着夜魔制作的幻觉,狼狈逃回厄尔半岛。”
修拉看到半神抬起了一只手,伸到星光之下:“这就是人类,比任何种族都更加接近神圣,更加强大,更加智慧,也同样比任何种族都要堕落的人类。”
这个大殿之中一共有一个半人类,而那一个人类,并没有对这个半人类的话做出反驳。
“即便如此,你也依然这么想么?”赫尔耐心地听完了这段话,低着头看着那个胆大妄为的男人,“我能知晓你的想法,倘若神祗存在一日,人类的文明便不能前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其实去过其他世界。”赫尔微微低下头。“甚至于在创造这个世界之前,我见证过无数世界的诞生与毁灭。那些世界里,有一些我们创造了同样的人类,有一些我们没有。但是你们的世界始终是不同的,因为我们没有给予你们最初的礼物——作为一段文明最初力量的、蕴含能量的矿石。倘若你们拒绝了神祗的存在,那么你们唯一能够从世界上获取能量的,就是你们人类自己,唯一能够驱动这些能量的,依然是人类自己。”
“诚然如此,信仰是利刃,赫尔大人,不会有人比您更加清楚这一点。”修拉并没有否认赫尔的话,“人类因为信仰神祗而获得心灵的平静与依靠,因而觉得安宁,同样的,也因此而失去了前进的动力与勇气。纵然改变一定会带来损失与牺牲,然而我想那些损失与牺牲一定比就这样永远停滞下去所带来的损失小。”
若要用形容来描述赫尔此刻的表情,莫过于是看着一个即将出海的出手的母亲,满是忧虑却分明是欣慰的:“修拉,我很想确认你是否清楚,你说的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