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总算清净了。公西妙成抚着楠木棺身，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娘亲此刻躺在棺木里，宛如熟睡一般，连惯常皱着的眉心也舒展开了，她不会再痛了，想到这个，公西妙成竟生出些心安，与其日日受着那些折磨，倒不如解脱了的好。公西妙成扬着唇角，替娘亲仔细地整理衣衫，不能瞧见一丝褶皱，从头到尾的收拾妥帖了，再掏出条锦帕放在她手边上。
娘亲是体面人，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得用手帕擦擦嘴才行。那碗孟婆汤您一定得喝，这一世的人事，都统统忘个干净吧。
做完这些，公西妙成停了手，紧绷了一晚的弦松了下来，身子便格外沉，索性靠着棺身坐在了地上。
秋月阴着半面脸挂在中天，流云四散，只看到稀疏几颗星子。娘亲会观星，幼时住在城南那宅子里时，常带着妙成在花园里远眺夜空。漫天的星宿娘亲一个个的都叫得上名字，什么上中下三垣，二十八宿。娘亲教过她许多次，她却很少往心里去，只懒懒地靠在藤椅上，贪恋夏风的凉爽和在水井里冰了一整日的西瓜。那宅子里还常有流萤出没，这可比天上那些拗口的名字有趣得多，她拿个纱网兜子一晚上能抓着十来只，用琉璃杯倒扣着关在床头，像个小小的走马灯。娘亲笑着夸她聪颖，她也只有这样的聪颖了。
仔细算算，过往这十几年，她让娘亲笑的次数还数不完一双手。愚笨如她，蠢钝如她，真算不得一个好女儿。
真可惜，如今这时节早没了流萤，否则捉个几十只放进棺木里，娘亲黄泉路上也能有个伴。
最后一次能让娘亲高兴的事她也做不了，真真没用到了底。
公西妙成累得很了，埋着头闭目沉思。耳旁有脚步声轻缓地传来，她伸出手，仍闭着眼道：“怎么去了这么久？走吧，别烦着我。”
棉被入手沉甸甸的，她展开来胡乱裹住冻得有些僵了的身子，夜还长，她要好好陪着娘亲。
有低沉的诵经声缓缓入耳，公西妙成一愣，猛地转过头，只见离棺首三尺之遥处，原山披一身赤色袈.裟，盘腿端坐，手持佛珠，垂首合目。
公西妙成怔了怔，霍然起身，“你来做什么？”
原山没理会，嘴唇翕动，梵音不止。
公西妙成冲上去，抓着原山的胳膊怒斥：“你走，我的事不要你管！你走啊！走！”
原山被扯得歪了身子，抬眼看着公西妙成，缓声道：“待小僧为亡者超度完，便会离开，并非故意来惹公主生气。”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假慈悲！我不稀罕！”
“公主，”原山微蹙眉头，语气是少有的严厉，“你娘亲卧榻多时，阳气已被阴物吸了大半，今日一断气，必有野鬼上前厮缠，若再无佛音护道，恐无端流连三界，误了轮回之路。逝者为大，请为你娘亲着想。”
这番话说得公西妙成又是一愣，缓缓收回了手。原山即刻坐回原位，梵音又起。
“须菩提。于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原山念的经，公西妙成一个字也听不懂，她退回原位，颓然坐下，再捞起棉被裹紧身子，昏沉沉的靠着棺身不语。
原山的声调不疾不徐，盈盈于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不绝于心。
他那嗓子天生就该用来诵经，再无味的经文由他念出来，便如同檐下水滴，梢间叶动，让人心静气沉。
公西妙成这片袅袅梵音中合上眼，静静睡去了。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金刚经》终念完了一百零八遍，原山这才悠悠住了口。他站起身，朝着棺木行了个大礼，转身，看到一旁睡得正熟的公西妙成，凝望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