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明明狼狈不堪的样子，眼神却明亮逼人，嘴角的一丝笑容却很是明媚，仿佛是破晓的第一缕晨光，撕裂了沉沉黑暮，照进到润玉的眼睛里。
他偏开眼，挥手施法，松了锁链，将她从省神柱上放了下来。
她几乎站不动，靠着石柱才定了身形，翻手亮开掌心，忽多了一个元宵般大小的锁灵珠，递到润玉面前。
“这是披香殿主事的神识，就交给陛下吧。”
润玉想过许多她会低声讨饶或硬气咒骂的话，却不是现在这般情形。他成仙数千年，在这天界阅人无数，颇识人心，才能在短短几年里成就革故鼎新，夺得天帝之位。
但他却看不清眼前这个眼神明亮，笑容微笑而明媚的女子，究竟有什么目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是假，亦或是都是假的。
润玉没有接，珠玑撑起身子，吃力的走到他面前，拉过他的手，将锁灵珠放在他的掌心。
“我已经抽了他神识中的记忆。”
一语轻柔，但如山洪过境，惊涛拍岸，冲击着润玉的心防。
在他的震惊中，珠玑笑的更加灿烂无畏。
“我伤人，你救命。”
此刻润玉才忽然惊觉珠玑话中的意思，她竟是猜到了他对披香殿主事起了杀心。她伤人，其实是为了救命。
“为什么？”
润玉侧首，神色困惑的望着她，他不解，就算是笠泽旧人，母亲的旧部，也不必如此。何况，他这几日他已经问过彦佑，他并不知道簌篱身边曾有过这么一个叫珠玑的鲛珠小妖。
她捂着肋骨，踉跄了一步，摇了摇头。时间太短，她一片赤诚难表，但没关系，她有余生。
“陛下为母复仇是天经地义，逼父夺位是别无选择，其他人都无从指摘。但有些事，落子难悔，我不会，也不能，让陛下因为一个人的求不得，而变成自己都恶心厌恶的人。”
润玉面色微变，但心里再掀巨涛狂澜。他自发誓为母报仇，三年算尽人心，利用了锦觅杀了旭凤，逼父夺位，以至他魂飞魄散，指责他心狠手辣心机深沉的有之，却从未有一个人知道他内心的曾有过的煎熬和痛苦。
父帝魂飞，旭凤魄散，这都不是他要的结局。但他不得不承认，这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同是叔父，月下仙人更喜欢旭凤，因为他光明磊落，有赤子之心。他不用权谋心机，因为他有一个为了他用尽权谋心机的母亲。
他也说过什么都不要，只想用一颗赤子之心与自己母亲在一起，可是结果呢？
掌心的锁灵珠泛着微弱的银光，一捏即碎。是神是魔，全在他一念之间。
他呵然一笑。许久，他收了锁灵珠，眸色无波。
珠玑见此，欢喜一笑，身子顿时微松，伤势却徒然加重，胸口钝痛。忽见润玉两指成印，一股灵力倾泻而出。片刻后珠玑觉得周身好受了些，胸口断了的肋骨也被复了原。
他至今不明，如今更是困惑。他不明白珠玑所图为何。他收了锁灵珠，便是承了她的情，若有所求为何还不开口。
省神台上朔风冽冽，唯有二人长袖簌簌。
良久，他想问，却听她道。
“你会问自己的眼睛，为何要让我看见光明吗？”
他还未问出口的原因，珠玑已经了然打断。竟是点了润玉的疑问，只是并未给出他要的答案。自己所思所想她都能先一步知道，这很难解释为巧合。
“若非我探过你元神，几乎要以为你对我施了通心咒。你如何做到的？”
所以润玉的疑心，珠玑飒爽而笑，施了一个净身诀，整理了一番仪容，没了狼狈的神色，眸星熠熠生辉，敛袖伫立，倏然露出了狡黠的神情。
“自是我与陛下心有灵犀呀。因为，我是你的骨，你的血，你眼底的”
见润玉蹙眉冷目，珠玑才收了顽皮神色，敛袖伫立，大方道。
“陛下须知，珠玑从没有对陛下说过谎。”
他挑眉一笑，神情自是不信。
“陛下是想说披香殿的事就是个谎话，是吧？”
润玉一滞，再度肃目，只听珠玑笃定道。
“我还想能正大光明的留在陛下身边呢，自不会撒谎留一个你要捻我走的借口。”
“你还真是滴水不漏。”
珠玑听得出润玉话中讥讽里又有着几分赞赏，歪头一笑，道
“日久见人心，如果陛下非要一个原因才能安心留我，那便当是——我喜欢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