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庠是在两天后才返回郡府的,这一天,出征剿贼的郡府兵也自红崖镇回来了。
李庠在外办差,随从常有七名,这次返回时,却跟着八个人,多出来的这个人年纪偏少,有着一副雄健俊拔的身形,穿的却是一身普通家仆的衣着,腰间还别插着一柄长刀,没有刀鞘,刀是用麻布缠裹住的。
李庠来到府衙,也不与同僚寒暄,相逢只匆匆拱个礼,便带着这家仆打扮的人来见郡守。
见郡守时,麻布裹缠的刀被留在堂外的衙役手里,郡守远远看到了那把刀,突然有所悟,就瞧着那垂首跪地家仆打扮的人。
“大人,此人叫夕斌,是红崖镇大户杨规的家仆。”李庠向郡守介绍道。
郡守捻须点头,似是早已猜到。
“关于你的传闻很多,说你为护家主,力杀数十贼人并擒得一名贼首,不知是真是假?”郡守在同夕斌说话。
“回大人,草民山野愚钝之人,只知杀贼护主是分内的事,并无他想,至于数十人之说,是误传,幸获一贼首,实有其事。”
郡守又点头,看上去他对夕斌颇感兴趣,又道,“那么,隐匿贼首不报,鼓动乱民抗拒官兵,可是你之所为?”
“大人,”夕斌语气沉稳道,“擒获贼首不报官,是有其事,但其中另有内情,鼓动乱民抗拒官兵实无此事,官民相抗,实因误会所至,有数十误伤公人的少年,因惧罪投草民处避祸,官兵随后相逼甚紧,少年慌惧相抗,非为本意,皆因一时盛气,行一时之误,后众少年投军杀贼,死伤有半,壮烈可嘉,且已得统军大人许诺,以功赎过了。”
郡守见夕斌言语对答,颇有条理,不似凡夫,问道,“你有这一身能耐,为何委身于杨家做一卑奴?”
“回大人,家父曾为平襄县贼捕掾,因受贼人设计陷害,废了双腿,又定死罪,幸蒙恩赦得活,但也已落得人困家败,只好沿路乞食投一远亲,途经红崖镇时遭遇大雪,全家几乎冻饿而死,幸得杨家老爷救助,才得以活命,家父感杨家恩,立誓当为奴报恩,故而,草民身投杨家为仆,实为践诺报恩。”
郡守捻须叹道,“真是忠信之士啊,原来,令尊也是公门中人,无怪谈吐如此合规得体,很好,你起来说话吧。”
这才转眼去看李庠,“玄序,此番你也立下功了,虽只是率乡民千众为官军鼓噪壮威,但势声足骇贼胆,于官军破贼助力不少啊。”
李庠微微一愣,即而一笑,道,“职下不才,因公事到红崖,恰逢官军正在剿贼,尽些薄力以助破贼,实不足道。”
夕斌侧头看了李庠一眼,李庠却没理会。
“嗯,好,好,”郡守道,“你查的事究竟如何?”
李庠揖身道,“大人,杨规一案,职下俱已查明,至于刚才大人所提的乡民抗拒官役之事,也已查过,此事为西凉四十二贼人于暗中挑拔,使官民相互猜疑,进而激发殴斗,此实仍贼为之,官民皆为所害。”
郡守点头,“你先说杨规案吧。”
“是大人。”李庠再揖,道,“杨规是红崖镇大户,在县城有多处买卖,数月前与贼首薛松始有交往,但是,那时贼首薛松化名薛守德,以生意为由接近杨规,并攒使杨规与其合营生意,由杨规经营店面,货由他供,杨规不知底细,就与其在县城合开了一家珠玉店,其实店中所售皆为劫掠来的财物,数月后被人告发,县衙将杨规拿捕入牢,以通匪消赃定为死罪,贼首薛松并未归案,可是,这薛松却因贪恋杨家女儿的美色,返回红崖镇,以所劫夺的杨家财物相要挟,约下时辰地点使杨女换财物,那些财物仍是杨家为搭救杨规父子变卖家产田地而集得,无此财则杨规性命难保,杨女深明其义,单车赴约,而驾辕人正是夕斌,夕斌护杨女赴贼约,力杀六贼,擒住贼首薛松。”
郡守“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虽然所传略有虚浮,但也不失左右,杨女舍身救父,其情可嘉,夕斌护主杀贼,其行可彰,只是……其中却有失常理处,那薛松既与杨规勾结,为何反要劫他的财物?劫走此财岂不是要致杨规于死?非深仇大恨者不为此事,若说为谋得杨女,贼既已为贼,劫抢可得,何须费此周折?况且四十二贼近些年极少踏入秦雍之地,远在西凉,与杨规难有瓜葛,此必另有其人有图于杨规,故而勾结贼匪栽赃陷害,那么……”
郡守捻须沉思,李庠本要再说,见郡守好剖理推断,也就住下话,静待郡守发语。
“是了,”郡守好像想通了什么,“杨规仍当地大户,欲至杨规于死的,无外乎利益二字,与杨规争利且能邀来巨匪成其事者,不是大户便是权势,若是大户争利,这且好说,若是牵扯进官府吏员……”郡守拧眉摇摇头,忽似醒悟,道,“玄序,你继续说,”
“大人明睿,深剖细理,当堂即有明断,职下惭愧,思虑多日才能想到,因此才去彻查此事,经多番查证,才弄清此中的来龙去脉。”
“哦——快讲。”郡守刚才受李庠一捧,甚是得意,既使是自己启发的开端,自也急想听听结果怎样。
“是,大人,”李庠道,“与这红崖镇相邻有一镇子,叫白屏镇,镇中也有一大户,这家大户是近些年才繁盛起来,原因是他家里有官亲,而这官亲又非同寻常。”
郡守的双睛忽地暴出一丝光亮,急问,“官亲?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