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秋雨一层凉,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昨天下到了今天都没有停过。冷雨打在皮肤上,寒到了心里。薛莼戴着斗笠,站在后院的菜地边发呆。小小的斗笠遮不住她庞大的身躯,粗麻布的夹袄湿了半边。油纸伞这么诗情画意的物件是不存在的,要有也是主家专用的。她翻遍了后院只找出来一件被耗子咬的快散架了的旧蓑衣,披不披都是漏雨,索性扔进了灶间当柴烧。
本来还想着翻翻菜地抢种些耐寒的菜蔬,看样子得等雨停了。山上也是去不得了,天雨路滑,摔出个好歹来也是自己受苦,还要被人讥笑。乘着不能出门,做些小活计好了。她慢慢的走到柴房,将几根砍来的大毛竹拖到了灶间。又用柴刀将其劈成了一根根竹蔑,仔仔细细的去除了扎手的毛边刺,端坐在烧火凳上编起了竹器。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手艺,漫长的岁月里有些记忆模糊了,有些却依然记得。或许自己以前在任务中曾是一个篾匠,也可能是一个心灵手巧的村姑,反正很多事情都难不倒她。只要薛莼想做的,就没有办不到的。大概这也是活的太久,经历太多的好处,算是岁月的馈赠。当然,这也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没有谁生来就是什么都会的,所有的技艺都是自己一点点学会的,学会了就再也不会忘记。就比如一个画家,他画出的苹果栩栩如生,但他也是画过了成百上千的苹果才成就了这一个苹果。
屋檐下的青石台阶被常年的雨水侵蚀出了凹凸不平的坑洼,雨滴落在水坑里时发出浅浅的叮咚声响。沁墨戴着斗笠跑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副画面,细雨滴落的老旧檐桠下安静的少女认真的编着竹篓,细细的青色竹蔑在她灵活的手指间翻飞,她抿着粉色的唇,纤长浓黑的睫毛掩住了眼里的神色……这一切竟让这个被生活折磨得苍白消瘦眉头深锁的少年想起来一句话——岁月静好,莫不是如此吧……
薛莼抬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外淋雨的少年,手里的活计没有停下,淡淡说道:“傻站着干什么?公子爷的粥已经好了,我加了几勺蜂蜜。喏,看见我放在桌上的竹篮了吗?新编的,带盖呢,就防着这样的雨天,省得吃食淋了雨。我还在篮子里铺了一层夹棉的布围子,保暖得很,就算下雪天也不怕,公子爷定不会吃到冷食。”她朝灶间的桌上努了努嘴,果然,一个精巧的四方竹篮端正的放着,盖子上还用青黄两种颜色的篾子编出来古朴大方的花纹。
“是你做的?”沁墨呆呆的看着那篮子,有些不敢置信。虽然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他对胖丫的一切并不太了解,每天也就是来后院取食端茶。胖丫会什么,不会什么,有没有伙伴……这些他都不清楚也不曾关注。在他眼里这个安静的有点过分,只对吃食热衷的女孩一直都是木头一般的存在,仿佛就是这灶间里的一堆柴禾。
“快些拿走吧,我还有活要干呢,别杵在这挡路。”薛莼看了看手中的背篓,用力压了压,打算再编的密实宽大一些,毕竟进山去要用到,结实一些更实用,不必做的花样精巧。
“噢。”沁墨提着篮子,默默出了厨房,快步跑进雨里。这两日的蜂蜜粥很对公子爷的胃口,渐渐的多吃了两口。以往一小碗白粥配着爽口小菜,公子都进的艰难,最后总会剩几口,如今却是全部吃下去了。想到这些,少年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喜悦,虽然病痛没有多少起色,但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入夜,东厢的门窗都紧紧的关着,黑漆漆一团。这样细雨缠绵的湿冷天气对傅佑麟来说最是难熬,腿上的酸痛如同万蚁啃食,连骨头深处都是针扎火烤一般。
无时无刻的疼痛总是让他夜不能寐,即使浅眠也会被噩梦惊醒。冷汗湿透的衣衫粘在肌肤上的阴冷感觉,让他想起多年前那个风雪扑面的夜晚。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在空中飞舞,他被死死的按在泥泞的雪地上,粗铁的棍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腿上,疼痛像毒蛇一般在身体里撕咬,他赤红着双眼却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喊出一声讨饶的哀嚎。
“求我啊?求我就保住你的一双腿。”那个人阴惨惨的笑声在耳边徘徊,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后来呢?他不记得后来了,只觉得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腥红的纱……雪停了,月光惨惨,照着一地蜿蜒的血色。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福生的血。
再后来他醒了,醒来后就在这荒村老宅里。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他,太多的人失去了性命。就像那夜惨白的月光下,一地蜿蜒的血色,永远成了他暗夜里的梦魇。
“公子爷,您又做梦了吗?”沁墨披着夹袍,开门进了东厢。他轻手轻脚的点亮了蜡烛,“要喝水吗?”
“沁墨,我又梦到福生了。”傅佑麟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双墨色浓郁的眼睛幽幽望着雕花床顶架那缺了一角的图案。那里的婴戏图上两个小童只余一个。另一个缺了头颅,看着怪瘆人的。
“福生哥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公子爷好起来的。”沁墨走到床边,轻轻的撩起帐幔,他瘦得没有几两肉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福生哥是好人,好人去了地府,下辈子一定投生个富贵好人家,不会在吃苦了。公子莫要再念着他了,都过去了。”
“是呀,都过去,以后再不会有人受苦了。”躺在床上的病弱公子微微一笑,瘦的脱相的脸看着有些青白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