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恩旨,方从哲最后拜谢众人,便邀请那张璟不知名姓的“行人”,上了他的马车,而后方家归乡的车队,便一起南下回乡了。
方从哲作为历事三朝的前首辅,家底当然不少,就这批归乡的车队,大小车辆都有数十辆,家人仆从,还有最重要的护卫,一起就有数百人。
若是放在一般人家里,这数百人马可真是太招摇了,可放在方从哲身上,就不一样了。
前来送行的一些人,都说方从哲不做作,这样远行太简朴了,受累了之类的话语,这可真是有些人比人,气死人的意思。
不过想想也是,做到首辅之位,还能保持清廉的人,本来就少之又少,他方从哲又不是圣人,这些年就算不怎么捞,但致仕归乡的话,怎么可能就剩下这点家底带回家乡呢?
若真是和张居正那样,在万历面前和私底下,完全以两副面孔为臣,恐怕就是天启脾气再怎么好,再怎么念旧情,也不会这般保护方从哲了。
“不知道方相公带这么多车马,到通州可该怎么办?这时候运河上的船应该都被朝廷征用运粮了吧?通州那里恐怕也没什么船能运这些人马可,难道方相公他还准备去山东那里找船吗?不嫌远吗?”
张璟突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而且,就不算不嫌远,可山东的运粮船会给他乘坐吗?虽说为了赈灾,江南的运粮船到了山东就空了,方相公从山东坐运粮船去江南也可以,但如今正值赈灾要紧之时,哪怕是方相公,还有代表天子的行人,这时候征用漕军运粮船,恐怕也不合适吧?”
“好像这次方相公归乡,不打算走水路,而是一路经山东,下南直隶,再回浙江,全程走陆路。”一旁的陈明遇突然插话道。
“嗯?走陆路吗?”闻言,张璟诧异反问道。
“正是!”陈明遇确认道。
“这话怎么说?”
“据浙地的同乡说,好像是方相公心念山东受灾百姓,打算顺路去山东看看,若是可以,捐钱出力,以济灾民。”
“是吗?”张璟反问道。
陈明遇的话,说得有些迟疑,显然是对于方从哲这种官方应对的说辞,连他本人都不信的。
张璟自己听了,也是不信,都是特权人物,就是陈明遇这种比普通人社会地位高的监生,都不可能真的主动去做这种大善事,何况是方从哲?
只是,如果方从哲是首辅时,这么做确实可以积累大声望,有利于他执政的稳固,就像万历四十三年,发生的那场全国性的水旱灾以及蝗虫灾一样,那时候刚刚入阁的方从哲,便是靠着他在处置各地灾情的有理有条,稳固了朝廷社稷,所积累的威望,才有了足够威望,顺利成为首辅的。
然而,现在方从哲都致仕了,根本完全不需要做这些积攒威望,相反,若是做得多了,引起旁人猜疑针对的话,那可就不好了。
“我听说熊廷弼从水路走,好像快到通州了,想来方相公不走水路是这个原因吧?”茅元仪突然说道。
闻言,张璟等人皆是恍然之色,他们都明白方从哲不打算走水路的原因了,原来是怕见到熊廷弼尴尬啊。
毕竟,熊廷弼当初被dàn hé,最终导致他被罢官,其中也有一些方从哲的原因。
现在熊廷弼被诏还京师了,方从哲现在害怕见到熊廷弼也是可能的,据说熊廷弼也是个暴脾气,吵架动不动就爱动手,不然也不会把他在边地得到的“熊蛮子”的称呼,传到京师了。
真要是见面,熊廷弼暴脾气上来,说不得方从哲要吃亏,甚至丢脸,所以他才这么避着吧!
明白了这些,张璟也是心里暗笑,这些文人确实个个心高气傲,要面子到极点了。
可惜,到了汉族存亡,还能恪守如一,该要名声,要面子,彰显气节的时候,还能有几个人坚持本心呢?
眼见得方从哲的车队,渐行渐远,张璟便和其他送方从哲的熟人打了招呼,准备带着茅元仪等人离开。
不料,到了和李进忠告辞的时候,这位李公公却是叫住了张璟。
“国舅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李进忠语带深意道,应该是有要事商谈。
“额……当然可以,李公公,这边请。”张璟反应过来,指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摆手道。
“好,国舅爷请!”李进忠看了地方,点了点头,满意道。
二人到了地方,张璟打量了下,他们的距离应该没什么人能听到,这才问道:“不知李公公叫住我,所为何事?”
“我叫住国舅爷,自然是有事情的,不过这事情可不是我的,而是皇爷的事情。”李进忠回道。
“陛下?”张璟反问了一句,而后反应过来什么,试探道:“是为薛家的十万两银子吗?”
“是极,国舅爷果然聪慧,一点就透。”李进忠点了点头道:“皇爷可是一直念叨着这笔银子的,今日奴婢出宫,除了给方相公宣旨,剩下的就是给国舅爷带话了。就算今天没在这里撞见国舅爷,待会我也得去国舅爷府上走一遭。”
“不知陛下托李公公带的什么话?还请李公公示下。”闻言,张璟疑惑道。
“皇爷口谕,工部员外郎张璟接旨。”李进忠正了正身形,严肃道。
闻言,张璟连忙拱手拜道:“臣在!”
这是皇帝的口谕,不算正式圣旨,就是个口头传话而已,也不需要张璟和刚才听李永贞读朱由校给方从哲的中旨那样